离开柳宅后，王之桐原打算回学校上半天班，但走着走着就烦躁起来，天又热得诡异，一脸油汗，照了照路边的橱窗自己都觉得恶心。
算了，这工作本就是闲差，父母看他成日东游西荡不务正业，所以托了人给安排的，就算天天不去白拿工资都没人敢说三道四，何况他大体还是上班的。
不去学校，也不想回家，王之桐琢磨了一会儿，直奔澡堂。
舒舒服服地在大池子里泡了会儿，热得快要晕厥才起来，擦洗干净之后，王之桐在躺箱上坐下，要了一壶茶，还没喝上，就听见有个少年欣喜叫自己。
“王少爷，真巧，今儿在这儿碰见您。”
王之桐循声望去，原来是柳家洪庆班的关门弟子云台，也是刚洗完的模样，头发还湿着。
“几天没见了，云台。”王之桐一笑，招呼他过来坐。
云台也不客气，爽快地过来坐下，接过王之桐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个人来的么？”
“当然不是，跟着师父来的，师父在包间拔罐呢，嘱咐我外头等着。”云台笑道，红扑扑的脸蛋格外滋润。
十五六岁年纪还能被班主收下，且天天带在身边，必然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今儿不唱么？”王之桐问，按说这个时辰，该开锣了。
云台叹了口气，“想唱，可不是被人下了封嘴令么，况且三师哥又走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替得了他，我师父这几天急得一嘴溜浆大泡，所以才上这儿拔罐下火来了。”
王之桐好不容易搁下的那个人，又从别人嘴里冒出来了，活灵活现地在他脑子里作怪。
“你五师哥呢？唱得不是也不错么？”
云台老气横秋地直摇头，“师父说他是象牙饭桶，光有个好皮囊，却不堪重用，也就是唱个开锣戏的材料，”顿了顿，云台声音忽然低了几分说，“而且，我跟了师父一年多，他也带着我四处看戏，我还真没见过有谁扮上比我师兄美的。”
王之桐怔愣半晌，才呐呐地应道：“可不是嘛。”
“都怪那个姓刘的……”云台小声嘀咕一句，咬牙切齿。
“姓刘的？”王之桐不明所以。
“刘文奎啊，您不知道么？”云台瞪大眼睛，“就是那位上任不久的刘局长啊，说是管文化的，也不知道管的是哪一摊的……文化。”云台不屑地撇撇嘴。
“好像有耳闻，他怎么了？”
“哎？师兄没告诉您么？我寻思着他不跟谁说也总该跟您说的，那……”云台皱皱眉，愈发凑近王之桐，小声说，“那我就偷偷告诉您，您可千万别说出去。”
王之桐拼命点头。
“大概半个多月前，姓刘的来瑞祥听戏，也不知怎么的，下了戏俩人在后台打起来了，师哥大约伤了姓刘的一点皮，走不脱，让人扣下了，还蹲了一晚上巡捕房，师父好不容易把他保出来，”云台又忍不住叹气，“师兄说不能再唱了，怕姓刘的继续找洪庆班的茬，所以给师父磕了头就走了。”
王之桐听得目瞪口呆，瞬时觉得屁股底下点着了火，他想立马换衣裳结账，出门坐车赶到柳宅问个一清二楚。
云台没看出王之桐的魂已经飞了，还在倾诉戏班里少了三师哥，简直就像一轮满月骤然缺了一块，而且好似再也不能圆满，这几日见到师兄惯用的那些东西，心中酸楚格外不舍。
“当初刚进洪庆班，师兄就对我说过，我俩本名里都有个云字，合该兄弟相待，现在哥哥受了委屈，我却……无能为力。”云台说着，重重捶了一记身下的箱板，唤回了神不守舍的王之桐。
“小云，你又在发的什么疯！”人未到，声先闻，云台立马安分，老老实实站了起来。
“师父，妥了么？”
来人五十来岁，个子不高，浓眉豹眼，虽略有些发福，但一身已然松散的腱子肉，倒也有几分气势。
王之桐也跟着站起身作了个揖，“柳班主。”
班主柳兆磬回礼，扬眉一笑，满面红光。
王之桐邀他坐下，云台拱手站在一边伺候着满背紫红的师父吃茶。
三两句闲扯之后总免不了聊到柳煦芳，王之桐问起班主是否听说他要回南方，柳兆磬直摇头。
“云莳只字未提，不然我也不能放他离去。真是悔，不该答应卢锦舟那个老混蛋让他俩认识了，云莳明里暗里跟我说过几次那个刘局长对他多少有点……我却大意了，以为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至于。”班主虽刻意压低了嗓门，但仍是声若洪钟。
王之桐和云台同时做出噤声的手势，柳兆磬也知道此地非讲话之所，三人又歇了不到半盏茶工夫，便一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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