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了几日，王之桐还是巴巴地又上了门，一路心里打着鼓，怕已人去院空，加上这几日天气格外媪热，没等到柳宅已经一头汗。
院门大开，小冬子笑嘻嘻地迎出去，院子里晒着冬被冬衣，一股子好闻亲切的檀木香味儿，让王之桐使劲吸了几大口气。
“今天……他肯见么？”王之桐忐忑不安地问。
“我觉得应该行，先生今天挺高兴的。”小冬子想了想说，“那您去吧，我也得去准备晌午饭了。”
得了第一道门符，王之桐心里安定了些，汗也终于止住了。
走进了院子，就瞧见半月未见的那个人，正倚在门边晒太阳。
王之桐乖乖站住，他还记得他现在的称谓是“王先生”，怕是不能贸贸然上前的。
“云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唤了他的字。
柳煦芳一身天青色长褂，双手揣在袖筒里，暖融融的日头下，看着像只白猫。
抿了抿嘴，算是打过了招呼，一丝笑容都懒得给。
“咳嗽……可好些了么？”一点点挪过去，站在短阶下，王之桐仰着脖子问。
“怎么一头汗？没坐车么？”柳煦芳慢悠悠地瞥他一眼，王之桐觉得脸颊瞬时燥得跟点着了似的。
“是坐车来的，”不敢抬头，王之桐嗫嚅着对着他的缎面布鞋说，“今儿天气热得反常，你别晒久了头晕。”
那双脚动了动，轻柔的语声从他头顶飘过，“那，屋里坐吧。”
一进屋，王之桐就不热了，一室素静，日头也晒不进来，关键是柳煦芳正在亲自为自己斟茶。
两人对面坐着喝茶，也不言语，王之桐小心地拿着盖碗撇开茶沫，怕动静太大惹人白眼。
柳煦芳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立马停手，把茶碗搁下，一抬头却见对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八仙桌中间的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忘了喝……”柳煦芳边说着，边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凉了吧，我找小冬子给你热热。”王之桐就要站起，又被他一个眼神叫停。
“苦……”柳煦芳啪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愁容地对着那碗药，“又不能倒，小冬子会念我一天，前几天躺着起不来，顿顿让他连哄带骗地硬灌下去。”
王之桐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半月未见，又病了一场，他还是清减了几分，眉眼虽然如旧，但神采到底不如以前了。
正想着，那双幽黑的眸子倏地一烁，透亮摄人的视线一阵风似的打在王之桐脸上，他心口一窒，柳煦芳却突然笑了。
“之桐，你替我喝了得了，你不怕苦，一会儿我这儿还有上好的梅子给你含着。”他借着笑意央求道，语气三分撒娇，七分恃赖。
王之桐对着柳煦芳的脸说不出不字，但又不能依他，灵机一动，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把糖果放在桌上。
“这是外国的水果糖，可甜了，是我哥带回来给我侄子的，我偷拿了一把，你喝完药赶紧吃一粒甜甜嘴。”王之桐陪着笑，殷勤地把糖果朝那儿推，柳煦芳敛起笑意，但仍好奇地拿起一颗仔细瞧。
天人交战之际，小冬子走进后院叫两人吃午饭，一眼就瞅见了桌上的药碗，登时要炸，柳煦芳忙将手里的糖塞给小冬子，“吃了饭我一定喝，你别唠叨成么？”
王之桐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作保人。”
几个凉菜几个热菜摆了一桌，王之桐带来的上好秋梨被小冬子细细切了跟榅桲丝拌作一盆，柳煦芳只拿它下粥，别的菜一律不碰。
王之桐夹了一块白切羊肉吃了，却发现酒盅里空空如也。
小冬子捂着嘴偷乐，“先生那天说了，今后王先生上门吃饭一律不备酒。”说完，终于收起笑意替王之桐又斟了一杯茶。
王之桐哑然，忽地忆起半月前的那个晚上，其实没喝多少，但不知怎地就是疯魔了，借酒撒疯地搂着柳煦芳不撒手，好像还上嘴亲了。
臊眉搭眼地把杯里的热茶一饮而尽，王之桐缓了半天才想起那件事。
“小冬子说你们要搬？往哪儿搬啊？”
柳煦芳拿出帕子按了按嘴角，并不着急回答。
“早点告诉我，我好叫车帮你们搬，新地方找好了么？”
“我想回南方。”柳煦芳头也不抬地说。
王之桐的筷子差点掉地，嗓门也跟着大了，“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柳煦芳理都不理，自顾自在桌上睃巡，最终选了栗子焖鸡里烧得酥烂的半颗栗子下了筷子。
王之桐急得想伸手把他的筷子打飞，但又只能忍，忍得发抖。
“你倒是说话啊。”看他慢条斯理地咽下那半块栗子，又开始琢磨凉菜，王之桐终于忍不住了。
柳煦芳似笑非笑地飞了个白眼说，“我回我的南方，干卿何事？要不是小冬子嘴快，这会儿指不定我已然走了呢。”
王之桐被噎得一愣，低着头想词儿，端着汤进来的小冬子隐隐约约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有点紧张，一脸严肃把大海碗放下，垂手站在了自家先生身后。
“别杵着了，一块儿吃吧。”柳煦芳微笑着转脸招呼小冬子，王之桐望着他毫无阴影的明媚笑脸，心里的陈年旧伤又开始疼，头两年每回见面都是甜的，但渐渐的开始五味杂陈，甜还在，不过薄薄一层压在苦涩上头，就像喝了药汤之后的那颗糖，只是障眼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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