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桐已有足足十日没有见到柳煦芳了,自从那天晚上借着酒劲抱过他之后。
存了好久的勇气,等到想见他的热望超过了被甩冷脸的恐惧,王之桐还是没敢直接去家里,先算准时间去了趟戏班,却没见着正主,小师弟一脸为难,只说三师兄前天来告假,离开前把这些年收到的头面衣裳都分了,像是不打算再回来唱了,自己也不敢多问,只能眼睁睁看师兄离去。
王之桐一听急了,转身就直奔柳宅。
应门的是小冬子,柳煦芳去年年初从街上捡回来的男孩,模样不算多俊俏,但笑起来十分讨喜,人也灵巧。
见是他,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到底憋不住了,耷拉着嘴角快要哭出来。
“王先生,我家先生前几日下戏熬了个大夜就病倒了,瞧了大夫也喝了药,可就是一点儿不见好。”
王之桐心一沉,跟着小冬子进门,果不其然,小四合院里过去时常闻见的檀香味儿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充斥鼻端的煎药的苦臭。
柳煦芳敞着门,厚重的门帘隔住了小院里的秋阳。
“先生,王先生来看您了。”小冬子把门帘掀起一条缝,边偷偷打量边说。
王之桐也不由地跟着踮起脚朝缝里张望。
屋里悄无声息,不像有人在。小冬子松开手,转头小声说“怕是睡了。”
王之桐点点头,但并不离开,仍然门神似地戳在门口,压着嗓子问,“他是受了风寒还是别处不舒服了?”
小冬子退下半步才轻声应道,“我丁点儿都不知道,除了大夫进过门,先生连我也避着不见,说是怕我传染上,”说罢,挤出个苦笑,“王先生,您尽管随意坐会儿,我得去煎药了。”
小冬子才走,王之桐就想不请自入了,区区一扇门帘,哪能挡住他?
但又一琢磨,他还是按下了那股冲动,小心翼翼地开口。
“云莳,是我,你若醒着,应我一声可好?今天不想见我的话,我就改日再来。”
屋里人不言语,只是有些细碎的声响,王之桐屏息退了几步等着。
少顷,一只手搭上了门框,轻巧软弱。
“我病着。”声音虚浮着从帘缝里漂出来。
“我听小冬说了,大夫说你是什么病啊?”
“抓了几副药,姑且吃着。”那声音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
“要不要换个大夫瞧瞧?我认识几个西洋大夫,可以安排。”王之桐说着,目光不离那只苍白得仿佛透光的手。
“不用麻烦您了,”话音未落,那手倏地攀紧了门框,跟着一串喘不过气的咳嗽声自屋里响起。
“云莳。”王之桐大叫,未及思索就抬手覆上了柳煦芳青筋爆起的手,他冰凉孱弱,却又使劲从他的掌心滑脱挣出。
“我……没事……”缓了好一会儿,屋里人哑着嗓子说,“王先生,今天着实不便,还请您回吧。”
“王先生”这三个字一闷棍似的砸在王之桐心口,他觉得喘气都疼,一时之间说不出一个字。
“王先生,先生累了,请您今天先回去吧。”不知何时过来的小冬子手拿蒲扇下了逐客令。
“那……行,我改日再过来,云莳,过几天我给你们送些煤来,眼看就要入冬了……”
“王先生,我们兴许过几天就要搬了,今年就不麻烦您张罗了。”小冬子走上台阶,只对着屋里说,“先生,我送王先生出去,您歇一会儿,药马上给您端进来。”
言毕,也不等王之桐细问,就催着他往外走,走到院子东北角凉棚下面,王之桐暼了一眼鱼缸,平时穿梭水草之间的几尾金鱼已不见踪影。
“小冬子,你们真要搬啊?鱼都放了?”他诧异地问。
“前天放的,先生说养鱼是为了练眼神,以后不唱了也就不囚着这活物了。”小冬子淡淡答道,“搬不搬的,先生也没给个准信儿,反正他上哪儿我都得跟着。”
“为什么……要搬呢?”王之桐停下步子,一肚子不解。他琢磨着应该同自己十天前的一时忘情有关,但又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至如此,他们二人认识已近三载,那时柳煦芳刚从戏班搬出来单住,一切都是自己亲自打理,包括现在这个院子,甚至连这口老缸都是从自家宅子里找人拉过来的,如今就这样草草散了?从王先生到之桐,最后又回到王先生不成?
心口又突突地疼上了,小冬子一脸苦笑,让他也不忍为难。
“我改日再来。”王之桐冲小冬子摆摆手,满腹狐疑地离去。
改日就是次日,一来王之桐担心日久生变,二来他本来就一宿没睡好,早起吃过饭就奔着柳宅来了。
“吃过了么?我买了早点。”
睡眼惺忪的小冬子接过他递来的纸袋子,还是懵的。
“先生昨晚上咳了半夜。”嚼着王之桐买来的油条,小冬子不好意思缄口不提,只得满足一下对方的关心。
“我带他上教会医院吧,说不定打一针就好。”
“昨儿我跟先生提过,我记得您认识洋人医生,去年我出痘发烧的时候,就是您带我去的教会医院给瞧好的,但先生拧起来油盐不进,我磨叽了半天也不管用。”小冬子吸溜了一口豆腐脑说。
“那我去跟他说。”王之桐的请璎被小冬子一个打住的眼神驳回。
“您可千万别……先生说了这几日不见客,尤其是……不见您。”
王之桐咧咧嘴,不知该哭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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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常识——零;戏曲知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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