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陵到得挺早，但并未着急走进酒楼。
悠悠然绕着正阳楼走了一圈，没瞧见什么可疑之人，客人不多也不少，与往常无异。
有人早早订好了包间，且已到了。
“沈秘书。”门甫一推开，那人已恭敬却又亲昵地守在门口迎接。
锃光瓦亮的一颗头，脸皮饱满，眉毛疏淡，笑起来多少有点滑稽，却不至于惹人讨厌。
“卢先生。”沈西陵淡淡一笑，拱拱手还礼。
卢锦舟请他上座，他也不客气地坐下了。
“那戏子好大的架子。”品了一口茶，沈西陵幽幽地说。
卢锦舟连忙赔笑，从二楼窗口朝外张望一眼，正是薄暮西拢时分，起风了，整日沉甸甸的热气被吹得四散，只有扑面而来的微风提示着这入冬之前气温异常的一天。
“沈秘书说笑了，柳老板素来准时，这不还没到六点么。”卢锦舟坐下，一脸褪不尽的笑，心里却也直嘀咕，好不容易约到了这位爷，再黄了可就真没辙了。
沈西陵轻哼一声，倒也听不出喜怒哀乐。
“对了，沈秘书，这是我给您买的几块料子，您才来了不久，想是要新添置几件冬衣的吧。”卢锦舟双手捧出一个挺括的纸盒放在桌上，盒子本身都是织锦缎面的，看着颇为贵气。
沈西陵扫了一眼，并无动作。
卢锦舟把盒子朝那边推了推，偷偷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盒子里确实是上好的衣料，不过也不仅是衣料，沈西陵只要接过一掂自然一清二楚。
沈西陵扶了扶金丝边眼镜，转脸看了眼窗外，有辆人力车刚好停下，一条白色人影从车上翩然而下，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潇洒好看。
“这个，卢先生先收着，”沈西陵用下巴指指桌上的东西，“那个事儿，得等事主来了再说，您不必着急。”
“有您这句话。”卢锦舟喜笑颜开，把锦盒藏好，刚收拾妥当，就听有人叩门。
“您二位等的客人到了，现在点菜还是过会儿？”小二推门，闪过一边，让跟在身后的客人进屋。
沈西陵正正地跟他打了个照面，那戏子果然踩着时间到了，现在距六点还差两分钟。
“柳老板。”卢锦舟站起身来，一贯的笑脸相迎。
柳煦芳嘴角微抬，向二人拱手致意。
沈西陵坐着不动，绷着一张脸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上回刘文奎在后台闹得乱七八糟的都没来得及细看，只记住了他扮上之后端丽柔媚的模样，却不知道他一身素净不施粉黛的时候，竟也是美的。
“柳老板，我俩恭候您多时了。”沈西陵开了口。
“让二位久等，对不住了。”柳煦芳并无心解释，只是随便搪塞一句，卢锦舟不忍让他一直站着，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沈西陵，对方倒并无继续责难的意思。
“罢了，等都等了，坐下吧，看看吃点什么，老卢，这儿有什么招牌菜？”
柳煦芳淡淡的态度让沈西陵也觉无趣，在说正事前他也懒得开口，索性从点菜开始都让卢锦舟包办得了。
酒过三巡，清蒸螃蟹上桌，各个饱满壮硕，膏黄凝润。
“螃蟹是这儿的看家菜，每年也就这个时候有，来，您尝尝。”卢锦舟殷勤地布菜，忙作一团。
沈西陵不常吃蟹，一来这种时鲜货在北方都贵得很，二来吃起来也格外费事，虽然蟹味鲜美，但并不怎么中他的意。
随便拆了蟹脚啃了，目光却渐渐被坐在对面的人吸引。
这戏子生了一双巧手，指头水葱似地白皙细嫩，摆弄螃蟹的手势忽柔忽韧，像在把玩什么玩意儿一般，不知怎地，看得沈西陵心头一阵刺痒。
“柳老板拆起蟹来真是个中好手啊。”沈西陵脱口而出，声音竟有几分嘶哑。
“不过是伺候人吃喝惯了。”柳煦芳停了下来，将手边拆得满满一斗的蟹肉递给他，“您夸得我受之有愧。”
沈西陵抬眼看他，柳煦芳的目光并未正经盯着自己瞧，只是隐约看向他的方向，睫毛晕得眼睛幽深莫测，樱色的嘴唇微启，像是话音刚落，也像是笑容刚起。
沈西陵被他漫不经心的注视撩得脸一热，心中不禁暗道，真是个妖精，难怪阅人无数的刘局长也愣是载了。
柳煦芳见他迟迟不接，只得把那斗蟹肉搁在了他的筷边，拿起毛巾细细地擦手。
卢锦舟见二人之间气氛怪异，连忙笑道，“对对对，惟手熟尔，柳老板，您受累替我也拆一斗吧。”
柳煦芳抿唇一笑，“那我也得先敬沈先生一杯。”说完，自温酒壶中斟满两盏酒，双手执杯面对沈西陵站起微微躬身，动作行云流水般好看。
沈西陵也只得站起举杯，离头顶的汽油灯近了几分，看人也更清晰，他甚至注意到了戏子左边耳垂上一颗针尖大的淡色小痣。
“在下先干为敬。”柳煦芳仰下一盅。
沈西陵忍了又忍，视线还是在他滑动的纤细喉结和沾了酒后濡湿丰润的嘴唇上逗留了几秒。
“酒是好酒，但，规矩不太对啊。”一饮而尽以平心头燥热，沈西陵率先坐下，面沉似水。
卢锦舟与柳煦芳对视一眼，轻咳一声说：“沈秘书说得极是，按理说，今日这局该由他洪庆的班主做东，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这个外人主事，但是这次，柳老板闯下的祸却与我脱不了干系，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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