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花梗状的银质长柄滑向了林清泉手握的白玉盏。尹长空顺势望去，是一朵盛满酒水的玉兰长柄勺，再往回望，红绫锦缎下春葱玉指轻握，玉腕一转，就有水盏相交之声流出。再往上看，杨柳小蛮腰，樱桃樊素口……察觉到尹长空在看她，一提手腕将舀酒的玉兰敲在了尹长空的脑袋上，笑道，
“侬个啊木林啊，看什么看？”
“我看看你是不是像外面的一样，偏心偏到了肚脐眼！”
“几日不见，侬成个瞎子啦！”
转身寻了个精巧别致的小杯，女人半拥着尹长空坐到了小桌旁，拍了拍他怀里的酒坛，又笑道，
“圈个大圆坛子，不嫌沉呀！给侬换个轻巧的。”
“一个可不够！”
尹长空接过小杯，将在座的看了一个遍，
“一，二，三，四……有几个人啊，镜花姐姐？”
当然，不是镜花姐姐。女人正在纳闷，尹长空手里的小杯已然飞出，比小杯的碎片落得更快的是一个黑衣人，这人骨架阔大，身材结实，为了免于酒桌受迫害，四人同时举箸将这人架在了半空中。女人惊讶之余，闲来无事扯下了这人蒙面的黑巾，
“好俊俏的小哥儿啊，来喝酒的么？”
黑衣人剑眉蹙起，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根儿，蹬了蹬腿儿，奈何无处着力。尹长空得意地笑看着他，起哄道，
“来喝酒的么，小梨花？”
小梨花当然不是花，小梨花是个大男人。
小狐狸张口闭口地也会提到小梨花，什么小梨花最烦人了，小梨花是个大傻子。尹长空没有见过小梨花，但是尹长空知道小梨花，尹长空嗅到过镜花姐姐家里的汗衫味。
“你见过我？”
小梨花讷讷张口，将头侧向了尹长空那一边。尹长空一转眼珠，颔首道，
“对！在梦里。”
“你在喝花酒？”
“你不喝？”
“我不喝。”
“你不想下来？”
“我待得挺舒服。”
“啊……手臂好酸！”
大老爷自个儿揉了揉臂膀，苦脸道，
“真不晓得是来吃酒，还是来吃人的？”
“缮叔，准备一艘快船，明个儿我要往江南去。”
“妙极，咱家大爷早就吩咐妥当，一切物资调备都无需担心。”
王半道一语落定，尹长空眼中忽而没了神采，他夹住小梨花一只手臂的筷子重重一带，就将其掖到了自己身后，然而终是没有回头，只沉声道，
“醉里生，梦里死。”
醉，大醉。
天将明，有风徐来。
有两个人醒着，一个滴酒未沾，一个醉酒不睡。尹长空不是不想睡，只是全身的骨头都在疼，疼得他睡不了，睡不着。他把林清泉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摇摇晃晃地往来时的客栈行进。天地之间，静极了。小梨花缓缓地跟在后面，他望着尹长空一顿一顿地前行，居然生出将死之感，一时溢满了愧疚之情，不觉间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声，
“其实，我叫钟离花。”
“幸会，幸会！我是绿豆。”
宝隆客栈。
尹长空醉眼一扫，打了个酒嗝儿，是来时的客栈。他刚一踏入门内，就遭了店小二的白眼儿。
“哪儿里来的个穷酸酒鬼，一大清早的就来挡爷家的财路！”
这个店小二歪眉斜楞眼儿，一身油腻，看尹长空眼神迷离，并无退意，油腻腻的粗茧巴掌就招呼了过去，
“真他奶奶的晦气！呸！”
尹长空直觉脚下一软，仰面跌出了门去。他并不觉得很疼，只是心里纳闷，要说林清泉穿得也算体面，怎么无端端的就都被说成了穷酸酒鬼呢？一只又酸又臭的大脚丫子迎面踹过来，尹长空昏沉的脑袋翻了好几翻，脸皮贴上了泥地，从狭长的夹缝里望出去，嚯，原来天下第一的美公子，给自个儿落在了大街上，醉成了一滩烂泥。
店小二清扫了门面，不及得意，就给吓尿了裤子。不为别的，只因他那一脚之下，尹长空的破衣烂衫里哗哗的往外流金叶子，泄了一地金黄，一地璀璨，亮瞎了他的狗眼。不一会儿的功夫，胖掌柜就给店小二拉扯出来。胖掌柜着眼一看，一个肥厚巴掌就把店小二落翻在地，
“真他娘的奇了！打不走的小赖子，戳破脸的财神爷，都叫你遇上了！”
“做奴才的没有识人之能，早晚祸及主家。”
凉珏一身樱色缎面长袍而来，模样好不风流。胖掌柜眯眼抬头一笑，
“我就是奴才，呵呵！”
“你看起来还算精明，识不识得天下钱庄的金叶子？”
胖掌柜凑将过来，一手指了尹长空，小声道，
“真是……”
凉珏神秘莫测地含笑点了点头，胖掌柜也吓尿了。尹长空一撩腿儿，远离了自己那块儿风水宝地，盘腿儿坐起身来，正对上街对面将目光探寻过来的小癞子。
金子？
尹长空将地上的金叶子一兜，尽皆掷了过去。
“哈哈，此生未尝见过这么大方的财神爷！”
话到后半，凉珏已是咬牙切齿，颇为吃力地扶起林清泉，又伸出一只手揽尹长空的臂膀。入了客栈大堂，正巧遇上唐水提了早上的吃食，往楼上去。林清泉嗅着美人香，一推凉珏就借力晃了过去。尹长空斜瞟了他一眼，恨恨道，
“好不要脸，早知道他有力气，该让他背我回来。”
“这人打小儿就没脸没皮，第一次见人姑娘就要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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