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尤未醒,应是春闺醉酒人。
林清泉醒地时候,何止是日上三竿,已是斜阳西下,晚风正暖。他饮罢昨夜裹挟回来的一壶美酒,起身又欲再去寻些酒来,一打开房门就看尹长空又挂在树上,傻愣愣地枯坐,不禁撑开随伴身侧的美人扇,悠哉游哉地摇晃道,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尹长空闻声而望,翻了个大大地白眼,闷声闷气道,
“你这人说话,句句在理,句句参透天机。可怎么就是无端端招人烦呢?”
林清泉被惹得哈哈大笑,以扇指向虚空,应道,
“跛子看人跑,总要暗搓搓地腹诽一番,嫉妒至极,便要破口大骂,谁他娘的没有两条腿儿,跑恁快挡了老子的路,得了道儿一齐给你弄折!”
“断腿反倒便宜了你,断酒才真是好办法!”
“要命,要命!”
林清泉端正了眉眼,走到大树阴凉下,一本正经着含笑又道,
“长空兄弟,寻酒去?”
尹长空一跃从树上落下,扯起一边嘴角,把一双月牙眼笑得很好看,
“好呀好呀,我知道个好地方,载了天下最好的酒!”
不仅有最好的酒,还有漂亮的女人。这女人不一定最漂亮,却一定最具风情与韵味,一定捧了最讲究的酒杯,盛了最美的酒。
酒,最要人命。
要了林清泉的命。
任谁也想不到,城南芦苇荡里藏了这样一只画舫,红幕青盖珠帘卷,江南小曲儿轻轻唱:
艳唱潮初落,
江花露未晞。
春洲惊翡翠,
朱服弄芳菲。
画舫烟中浅,
青阳日际微。
锦帆冲浪湿,
罗袖拂行衣。
含情罢所采,
相叹惜流晖。
好一个“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林清泉以扇为障分拨开潮热腥咸的水汽,直觉得唱词与这乡村野景倒也相衬。尹长空穿得最为破落寒酸,活像是泥里挖藕逮鱼的,却好似听惯了吴侬软语,处得十分舒服自在。 不消多时,画舫上便有人掌灯,落下一叶小舟来接应。只是不待小舟接近,尹长空就轻点苇尖儿旋身而起,落在了画舫的雕栏上。林清泉嗅着了酒香,随之凌空跃起,还没有落下,已经有美人儿侧目,为之投桃掷李。这位公子倒也丝毫不客气,轻揽袍角悉数兜进怀里,满载而来。
尹长空向来都是刀林箭雨,第一次见人家桃李满怀,不禁也要目瞪口呆,
“姑娘们把心偏到肚脐眼了吧!”
“二爷,交了个好朋友!”
“我看是好俊的朋友!”
“啊呀,真讨厌!快说,是哪家的公子?”
抢着说话地是个玲珑雅致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四,明眸皓齿,扎了个朝天麻花辫。尹长空跳下栏柱,扯了个鬼脸,
“不说!”
林清泉悠然落脚,稳了稳怀里的果子,再抬眸凝视着那小丫头笑道,
“幽泉朽木,不足挂齿。”
“幽泉上林!白玉公子!”
“幽泉狗屁,白玉大狗屁!”
尹长空揪了那小丫头的大辫子,拉到近前,一挑眉又道,
“缮叔在不在?”
“在!在!在!哪里混得恁么粗鲁,愈发像咱家大爷了!”
尹长空嘻嘻一笑,松了手,一边大步朝里走去,一边调笑道,
“我是怕你发痴,叫不醒。”
那边小丫头还在气得跺脚,这边林清泉已经随尹长空走进内里一间促狭的大室。说是大室,因为实实在在是大得很,高高矮矮堆了得有百余坛酒。说它促狭,只因百余坛酒堆在谁家的屋子里,都不会显得太宽敞。入门正对一大窗,框入初生明月,漫天星斗,和几簇翠苇。窗前一张四方短脚海棠桌,桌正中置一白玉小盏,盏中有酒黑如纯漆。桌旁有两人盘膝对坐,有一窈窕背影侍酒在侧。
坐着的有一个坐不住了,这人头大如斗,想是气急了,红润的面膛生出薄薄的一层油光,就好似是红果沾了糖汁儿,不油腻,反倒有些甜腻。所以对面坐着的那一个就笑了,笑得很开心,
“怎么,猜不着?”
“老子不玩了!”
这人火气还挺大,一拍桌子瞪眼道,
“猜了他娘的一天一宿,老子都喝不到你二斤酒!”
“龙膏酒。”
林清泉面窗坐到了小方桌近旁,一手执起白玉盏,将酒送进了嘴巴里,顿觉神清气爽,不禁笑着又道,
“相传唐时,有乌弋山离人献龙膏酒于唐王,饮之使人神爽。”
方才笑人的那一个不笑了,望着林清泉道,
“那么,你爽不爽?”
“十分爽快!”
“嘿,你这人还挺自来熟!”
“哈哈,我这人向来与酒不生疏。”
笑人的那一个又笑了,抬眼直呼尹长空道,
“二爷,带了个好会喝酒的朋友。”
尹长空随手提了一坛酒,挤到桌前坐下,才应道,
“缮叔,你喜欢他么?”
“凑活,凑活。比先前那个强。”
这一说,先前发脾气的那一个不乐意了,大老爷就得有大老爷的派头,怎么能任人数落不行。他一扭熊腰,指着尹长空抱着的酒坛,气道,
“他怎么不猜?”
“我家二爷,自然是想喝哪个喝哪个。”
尹长空灌下一口美酒,一双笑眼弯成了两道小月牙。这王半道和大老爷,果然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是苦了那大将军,无头无脑地杀出,无头无脑地歇菜,不晓得要给这两人整成什么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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