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娘亲我没有!”
日光袅袅婷婷地走,斜穿过窗台,在门边留下一道倾城倩影。
她抬头,恍然间回到那年的滂沱大雨,她一身狼狈,他垂目淡笑。
心起涟漪,一圈一圈荡漾,仿佛置身梦幻,如坠落云端,飘渺着积蓄已久的情感。
她是花树,她认定了便一生不悔。
是偏执,亦是痴狂。
他斜靠在门栏,依旧那般魅惑的笑,翩然如风。“我似乎错过许多。”
花树看着他蹲下身子与两个孩子玩笑嬉戏,眼泪自脸颊滑落,坠地无声。
她抚着胸口,压制着上窜的酸楚与哽咽,沉寂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竟似锤炼千年,只等此刻讨还她卑微如尘的爱恋。
“不晚。”
忆相逢,难相忘。
她守着窗棱看庭院里陆非然与一双儿女玩闹,时不时弯起嘴角,宁静安然。
“你受太多苦。”他吻她眼角新生的纹路,还有鬓边一根孤零零的白发,她才二十三,独居操劳的生活已将她蒙上霜华。“是我错。”
她心中,有一丝丝苦,浅尝过后,亦有回味甘甜,她安静地倚在他怀里,以为此刻便是天长地久。
“为我所选,便无所谓苦与不苦。”
“我以为你会如我当日所说。”
“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决定来江南看看,于是去到扬州城,不自觉到了花家,一路寻你的踪迹。我企盼你生活幸福。”
爱与不爱,他已然混弄不清。
他在她面前,竟觉羞愧难当。
“我很好。”她倚坐窗边,任初夏日光将似水容颜描摹成透明的金色。“身体健康,衣食无忧,还有一双儿女,聪慧可爱。而现下你回来了,我便觉完满。”
他看着她那样单薄的身体,倔强明晰的眼神,几乎被震慑,久久不能言语,亦无需言语。
他蹲在她身前,执起她的手,仰头,望着她的清丽轮廓,犹豫徘徊。
“我是杀手,终有一日要将罪过赎清。我不愿我的妻儿遭此劫难。”
花树回握住他布满厚茧的手,浅浅地,温柔地笑。
“你愿保护我们么?”
他看向窗外追逐嬉闹的孩童,心,霎时变得柔软。
“愿尽我所有。”他说话,有几分苦涩,“但除却杀人,我一无所长。”
花树定了定神,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她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有一间药铺,这些年来也有绵薄积蓄,离开扬州时父亲接济的一千两银子还剩大半,今后生活虽不得与世家大户相比,但也可过得殷实富足。你…………可愿意娶我?”
夜,细雨绵绵。
好不容易,花树将两个孩子哄得安然入睡。走到前厅,却见陆非然被细雨朦胧了的眼眸,心中没来由地一颤,仿佛预见某种盛大而幽深的墓穴,即将带来冰冷残酷的祭奠。
“出什么事了?”她心中忐忑,焦虑难安。
而陆非然却咧嘴一笑,擦着沾湿白发,像个半大的孩子。
“最后一次,明日之后我们便可安静生活。”
“再不沾血腥?”花树胸口一窒,竟不是高兴愉悦,落下的只有愁绪,犹如一条条墨色丝绦,密密地缠着心脏,呼吸艰难。
“是,再不沾染江湖事。”他甩了帕子,一猫腰进了卧室,去看两个早已睡熟的小家伙。
孤影残照。
晌午过后,陆非然提剑而出。花树上前拦住他,取了紫竹柄油纸伞,“我送你。”
今日无风无雨,万里晴空朗照。
花树走在夏末艳阳下,却仿佛看到缠绵雨幕,丝丝冷沁。
驿道长亭,陆非然顿住脚步,回头握她冰冷的手,缓缓摩挲。“回去罢。”
花树摇头,有几分决然。“我在这里等你。”
陆非然有些无奈地笑,将她鬓角碎发挽到耳后,“下雨了怎么办?”
花树扬了扬手,郑重其事,“我有伞。”
“你带着伞原是为了自己。”他笑,胜过夏日明媚日光,“去厅里等吧。”
花树点头。
他低头凑在她耳边,邪邪地笑,“等我回来,我们便拜堂成亲。”
她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坠在他手背上。
他吻去她咸涩的泪水,满是怜惜,“我对不起你。”
她急忙否认,“没有…………你回来,我们在一起,一家人。”
他说好,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花树想问他是否爱自己,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她有几分渴望,又有几分后怕,一切全然等他回来再说。
她走入亭中,望着空旷无人的驿道,静静微笑。
天佑十四年春,花朝打着油纸伞穿过针脚细密的雨帘。依稀看见前方在雨中若隐若现的斑驳长亭,微蹙的眉心渐渐疏朗。
他收起伞,登上亭前长满青苔的石阶。
他扶起亭中已然迟暮的女人,轻声道:“母亲,天色已晚,该回家了。”
他怕惊了她的梦。
还是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她温和地笑了笑,勾起嘴角细纹,涟漪般清澈美丽。
岁月呵,岁月终无情。
她没能等来她的火红嫁衣,她只知道那一年汴梁韩将军府彻夜的灯火和杀戮。
那不是他,不是。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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