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观音桥车站，连笑脑袋空空，他琢磨半晌，还是不知道能往哪儿去，最后只得是摸出了陶京给的钥匙，溜溜达达又回了小酒馆。
只是万没想到没能派上用场。
大门敞开，空无一人，只有欧元在守门。
连笑还没走到门口，嗅见他这便宜小弟的味儿，欧元就开始亢奋，一大白脑袋，老早打玻璃门旁冒出了个角，它咧嘴冲他笑得很欢实，连笑心头一暖，顺手撸了把欧元的狗头。
“你爸可真不负责，就留你一个人在家看门？”
“喂小孩儿，知不知道背后说人坏话，容易赶不上公交的啊，”空无一人的酒馆里兀地冒出个回音儿，陶京懒懒打吧台底下探出颗脑袋来，同他打了记招呼。
真是狗随主人形，连笑盯着人翘起的头发，搁心里腹诽。
背后说人坏话容易赶不上公交。
陶京这随口的一句话，却让连笑莫名其妙想起了方才见着的于乐于老师，他仅一年师生缘的政治老师，极温和一人，执教一年，连笑从没见他对谁发过火气。
这人好。
但他那整一班的高中同学又有谁不好，到头来戳他刀子戳最狠的却也是这批人。
背着人后的事情，没人说得清楚。
“嗯。”连笑闷头应了一声。
吧台里新组了台台式。
“魔兽，CS... ...”陶京低声嘀咕着，“欸，你们这年纪的小孩儿，平日里还喜欢玩些什么游戏啊？”嚼着根棒棒糖，陶京半垂着眼，屏光把他一张脸照得蓝晃晃。
“... ...”
“不知道。”
连笑闷头往沙发里一栽，把欧元抱了个满怀，他的确不知道。连笑没甚么同龄朋友，课余爱好更是少得可怜。
“看不出啊，还是个乖小孩？”陶京冲他一挑眉。
连笑回了记白眼，这一句‘乖小孩’搅得他周身刺挠，他恶劣开怼，“我喜欢男的成吗？”
陶京真是个人才，总能一句话戳得他怒火中烧，理智丧失。
他同这人说这个干什么，没意思，连笑懊恼闭上嘴。
“成，”陶京面色不改，懒懒应着，他站起身伸了记懒腰，“当然成。”
“所以晚上还吃吗？我捎你一个。”
摸了摸半下午才下肚一碗酸辣粉同刨冰的肚子，连笑颇为没出息地点了下头，“... ...吃。”
碱水面，指宽，匀薄，筋道弹牙，麦香四溢，片片又有细差，一看就知道是非机器纯手工擀的。辣椒油红色亮，过大火滚过，滋滋作响。临上桌前，细细撒上的一层薄花生碎芝麻粒，滚水断生的青绿小菜铺二层，热油兜头汆，油香脂郁铺面而来。
连笑深吸一口气，决定摊牌，
“事先说好，今早上那碗面就得算是我厨艺巅峰了，要求再高我可就不能够了啊。”
“要你何用，”陶京长叹一口气，“算了，我也没那么挑。”
“其实我哪有那讲究啊，”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后厨的位置，“油泼辣子，芝麻碎，连带着那分包放在我冷藏柜里的碱水面，都是乐乐备好的。”
“贤惠人啊，”陶京啧了两声，“可惜他这段儿忙，没工夫让我去蹭饭的。”
乐乐，陶京提了二回的他那前室友。出门一绊的缘分，把他大儿子欧元绊回来的那位谈起恋爱就失了心的朋友。
“遇上您可真是您那位贤惠朋友的一大损失，”连笑忍不住嘴贫。
“非也非也，”陶京朝连笑晃了晃食指，“说不定人乐乐也乐在其中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连笑总觉着，他这新老板，是真的挺迷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散发着奇妙混搭气质。
不含贬义，中性词。
他在后厨洗碗，陶京守着厨灶，等水开，预备泡茶。
被禁烟，不喝酒，
饭后一杯茶，
十点前准时趴窝，
一位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芳龄二十四岁小酒馆老板的日常。
作息爱好完美复刻退休老干部。
有时候，连笑会忘记陶京开的是间小酒馆，很多时候。譬如，他翻到小隔间里一只砂锅的时候；又譬如，是半下午去超市扛了件牛奶回来的是时候。
永川秀芽，茶汤清亮。隆起一拢白雾，熏得陶京侧脸模糊，连笑最烦看他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孔。
“我说我喜欢男人。”
所以连笑复又挑起这个他自己极端厌恶的话题来。
像主动撕开已经结了茧的旧疤，露出底下新生的嫩肉，又疼又爽，略微病态的快乐。
这是众人沉闷高三的刺激调剂，‘是不是真的啊？’他人坐在教室里，都能听到那故意而为之的议论。压低了嗓，却又得确保他能听见，可真是不大容易。斜前方的位置空掉了，那里原先坐着许知铭，他难得的朋友。没人在意连笑的想法，他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又或者说那天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又或者说有几分是真的。
学校的年纪第一喜欢男人。
这件传闻本身就足够有谈资了，众人反倒有些害怕听到消息被落实。无论是真是假，总不会比传言更具爆点的。他们害怕澄清后，一切变得寡然无味，只剩一句，切，原来只就这样。
“嗯，”陶京垂下眼，声线稳极，“知道了。”
“我不会费心给你介绍小女朋友的，你放心。”
“就这样？”连笑几乎快被陶京逗乐了，这反应太有趣了，他头回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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