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对方便一扬眉，可那眉毛被画得很细，过于细而甚至有妇人之态，以至脸上浮起的同样是白，却似极脂粉砌出，“我用这烟杆里故人的毒化了他们一半的魂核，这才让他们被你一击即倒——你便不想问问，这毒既然能损毁魔族，当初魔族又为何要渗透到魔界，将我故人的毒夺去……？”
——他发话时，所面对的乃是一片死寂，因为这死寂太过庞大的缘故，简直像一堵高墙拔地而起团团围住，纵令四角拴起铃铛来，也是夜风吹不响——这却也是说，于那高墙之外，便是骤起且近于祭典般狂热的喧嚣，并无一丝过渡的余地。
但起于寂静之外的红色却来得安稳，固然盛着西天烟霞一般的绚丽而磅礴，但同时也像唇，先尝够了血的滋味才敢扬弧度一笑，这一笑便显得万般沉着。先是看到扑面而来的浓稠红色，而后才嗅到腥触到热，烟枪一扫，便又撕开一抹光影幻出的火舌而袒露出恶夜面目。半跪夜下的男人被银色爪刃穿了胸膛，身后的一切虽看不清面容，却能让人在此时嗅到紫丁香与白檀的香气——女儿家的香囊为热度所熏，顷刻便多出告别一般的决绝盛大，可也只是装点自身的妖娆。而银色爪刃的另一端，那青年终于回过头来，遥遥而暗暗的目光，暧昧含混地笑，风卷一地残艳和黑袍一角，那上面是以银丝勾勒起的山河与星罗。
持烟斗的人便站定身子，人类的手扣住铜皮壳，手指和唇线偶都鹰爪一般勾得凌厉。
“言猎可以为公主死，但他不会说出真相，”他说，“因此我来了。十八年前铁摩之乱，异界的主人可还记得——？”
十八年前的日头正烈，他赶到时死亡的气味正前所未有地馥郁。衣摆过长打战场上过，从此便留下了洗不去的痕渍，并在日后无数毫无日光的日子里暗中累积蔓延，最终成为覆盖一身的浓艳。对旧日相识——对宿敌的死亡，他并不吃惊，因为前夜的乌鸦已经有这样的预示，他只能以胜者的身份咽下此果。但明明有那么多人以他们的遗骸和将他一袭征袍染透，却唯独少了来自对方的红。而十八年前的王庭前，却只安然落着花和絮。于是少年和少女便走花架下过了，闲花野草缝起的大地下罪渊隐隐的嘶吼，赋予夏日浓郁的热度。阵法倏亮又倏灭，于王庭行营站定时花架的香气还未被掸落，自然掩去四起的血气——那下界铁器传到少年手中时，虽然历经了界与界之间被强行凿开的漫长暗隙，也早被两界共有的修罗场与修罗场上盘旋的天光吻得烫人。
“但你放心——萧歆，是不会听到这些事的。”
于是一柄唐刀破空而出。
在从萧寂的肩头穿过前，它自然已被一双锐利如旧的眼看穿，并重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朱砂在先前已然一颤，这一颤便失了本初的红，而愈发与凝血的颜色接近：从红泛暗紫，渐渐堕为深黑；又从一点的凝聚渐渐化开，像火焰的热度将它融解——可火焰在三秒前就冷却了，就死了，灼红的片翼化成散在夜里的粉末，落在男人已经龟裂的脸上，便悄然渗进曾诞育他的干枯血脉——而被融解的一点流不了太多太远，眼角悄悄泛起花纹，图腾一般的精致富丽。这当然不是人类所能具有的面容——但目睹这一切的青年，却在前不久才与这样的人类交战。
目睹这一切的青年面无表情，任凭掌中武器于刀锋处渗开同样暗且浓稠的黑——在那黑终于要沾染上衣袖时猛然后退，这一退，便将唐刀掷回面前之人身前，又将银刃抵上烟斗的铜皮壳，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于两柄武器内部相似的涌动。老鸦的笑混进风里，桀桀作响——好应景。
萧寂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缓缓起身，重握唐刀的瞬间浑身骨节鸣响，像傀儡重整。他望进少女——或女人的眼瞳，企图于遍布眼眶的白雾里与一抹紫意重逢，然而无果。但放下的嘴角却在此时勾起来，构成他的习惯痼疾或者他本身。萧寂笑出声来，声音仍然不加一丝颤抖，只有指掌前金属相撞的嘶鸣在此刻坠为悲而久的呜咽。他的眼在时间的洪流中巡游时，曾听过这样的声响。
“很好，我是没有料到——”他的灵力不足以在银刃上进一步敛成更璀璨的光华，甚至因为被烟杆抵住，难以再向前进一步，故与对手的相抵更像同类的缠绵，“……你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她是如何在与我交战时将她的力量染在我的爪上，又是如何准确地侵入并掌控了我的妹妹，而她现在又在哪里……？这些问题，大概只有那边旁观的渣滓会关心，对于我，可没有任何……利害可言。”
男人扶一扶在夜风里快要全然散开的白发带，他曾见到宫中的美妇这样扶正绢花。烟枪在此刻显得分外的稳——无一丝颤，无一丝会被银刃擦伤的可能。他为此笑起来，与对方是相同的恣肆，但同时难免地多出一丝瑟瑟：在今夜之前他们并不曾谋面，但十八年前两界俱有血华绽放那年，陈渊却已长萧寂五岁。“你懂什么？”他道，“龙神和他的宿敌，他们护佑的子嗣享有长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你以为我是要阻止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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