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只能面对我亲爱的妹妹了。”
银刃在萧寂言毕即击出，毫无滞碍地与荧惑相撞——固然是可以推知的一幕，然而金属间依旧发出惊人的嘶喊。甚至令人无法知觉言猎已经起身，一双长刀已将恶焰洒遍良夜，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少女的血洒在萧寂面前时他并不惊讶，平野里竟只剩言猎骤然沉重的呼吸。
——并没有开始的讯号，但是鲜血的气味早已燃起。
自被银刃穿透的手臂上蔓开血花，为某种不可知力牵引一般长成吊诡形状，黏稠的液体在瞬间获得比钢刃更为锐利的力量，冲破皮肤后即洒向萧寂。
灼热的温度袭来时他并不退避，尽管很快便嗅着头发被烧焦的气息。近身搏斗中失去意义的长弓未被散成幽蓝绮光，便忠实地横在身前看短剑画出沉默的光路。奇怪的是他并不想下狠手，仿佛只是习惯以厮杀姿态等待那头的坦诚相见落下幕来，再然后，就可以放心迎接这个故事的终结。炎热的风灌进袖口，他抬起头来望男人双瞳，于那红瞳中窥见一丝焦躁——太明显了，仿佛是有意放出一丝叫人窥测般。然后片刻的失神被绕至面前的火舌阻断，他无声退向后方重新张开长弓，那之前接触到龙雩带刺的目光，他付以意味不明的嘴角轻抬。他知道还有两个人，他们的声音一直没有传来，但彼此紧捉的指间却像陷溺了太多风声，修罗场上有不合时宜的空洞与温柔。
他们是冷眼的窥测者。
但这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他们认为这样就是蔑视命数，而事实上恰是命数要求他们如此，对所见所得保持嘲讽与缄默，对人世的关切还抵不得对枯枝上第一抹红的热爱，又在另一些时候，勇敢地站出来，叫喊着要护卫天下人的词句，自然，自己要先躯壳完整血肉鲜活。萧寂为此冷笑，但冷笑的彼端却旋即成了少女近乎扭曲的脸。银刃已经穿透她的肩头，却无法抑制她向前冲的脚步——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她想先后撤两步的自觉，也就是所谓的蓄势，那是他一生里不曾教她的事物。然后荧惑隔着泪水，来吻萧寂自己的脸，但那也许不是泪，但也不应当是血。它们咸涩难当，应当是某一年路过沧溟时残留于少女发丝的气味。他们曾经路过沧溟与崇阿，瘴林与枯漠，不断迁徙的王庭之外始终不曾有丰腴的土地，之内却始终有大白花开放，他会折一束，送在少女的鬓上。
手上的银刃一颤，从伤口里滑出，地上新添的血迹依然露着繁复形状，游蛇一般来到脚下。萧寂收起冷笑，银刃在少女脸侧切过，断发的截面闪过钢铁的光泽，但动作本身却依旧温柔如情人，如取下一朵旧日花束。现在还能移动的，便只有妖娆的艳红，却不是少女面上的那一痕——朱砂随着主人彻底地留在原地，明亮得好像不再坠落的星辰。
萧寂垂下眼，血花已经延上了衣襟。它的本义是要将两人系联，如今却只剩将两人困于原地的气力。
“这样真的好么？”他说，“你不应当醒来的，瞧，你承担得太多了。”
“公主她……本不该如此的。”
先是冰凌撕开暗火，身陨极炽时散成明艳光霰，才使言猎有一瞬的恍惚。但直刀还是循既定路线挥出，一左一右地压上趁机扑入的红鸾和莲煞。第二只冰箭从鼻端擦过，依稀闻到悠久的冷香。言猎知道自己正落下风，但依然尽力持刀相抵，也因此距面前的红瞳更近，看出其中明显的嘲讽和愠怒。——早在魔族的时候，他便与此对视过多次，但从未泛起如今日一般的微妙情绪。对面的人有比同龄人更显纤细的身躯，甚至让人觉得他还活在少年时代。但青春永驻的并不是他，自然更不是自己，尽管所有人的时间都停驻于坟茔之下——“前世”的。
真正应当永远无邪的，是……
僵持中剑比刀更先靠近身体，思绪被迫调回自己的处境——言猎厌恶被逼迫挟持，但事实却总是如此。他意识到自己本可不作如此缠斗，甚至他毫无现身于战场之必要——如果到来的结果即成为他人的刀下过客，他为何还要睁大双眼看清这一切？扬睫时少女的身形终于开始晃动，似乎是朝自己而来，半路却生生被冒出的银刃拦下。喉咙里滚动一声呻吟，在前，直刀落下剑刃补上在后。
言猎知道，自己不会死。
红鸾的威压加诸己身前，被短剑的寒芒格开，他并没有再受伤，视野里尽是红仅是纠葛的火。对手眼底余怒未散，但他已不想多看。双刀落回鞘中，与这人的两回交手都未讨得巧，也不成为增添自己耻辱感的理由。言猎知道自己是罪人，甚至罪名在他未成人时便已落下，便只挺直了腰，微微作一揖——冲着无边的空茫——然后走入被他厌弃的满当当的夜色。身后有杂着不满的质问，夜风独独送来一句：“穷寇莫追——现在还复不了国。且由他们。”
他只看得见银刃穿入穿出，少女眉心一抹红花旋起。
“公主本不该如此，”风满襟袖腥热如血，他远远观望战阵，看见凄艳之色已长上萧寂肩头，在同一时刻觉得它如同久违的相拥，并察觉内心对此隐约的渴望与悸动。刀再度出鞘，刃口一道新鲜斫痕，乍然泛出比刀刃本身更尖锐的雪亮，如同被血色束缚又以银刃支撑的青年移来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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