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渊深深呼吸，这时的白色已遍布无霁眼底，同时于眼角开始，一点点泛出玄色的图腾：“我不会怀疑你的忠诚，刀侍。”空下的手依然按在肩甲的龙纹上，甚至接近安慰一般，“你为了进宫不惜，杀掉我们十二精卫，我也没有办法阻拦你。只是……你的主上要借用你的力量，而不是派出更多的源使者，因此你离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即使如此也要前往么？“
“请陛下准许。”微微地垂头，口气从坚决变为别无选择的无奈。
“你太过自信也太过固执了，无霁，自以为可以在两种身份间游刃有余，殊不知这个世界根本容不得你选择……”回答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并且带着今日的第三声喟叹，“之前与龙界的人的来往，唤醒了你身为源使者的一面，正是如此我才默许他们的离去。而倘若你要还要去见他们，甚至是剩下的纵偶们——回来的时候，你还会是刀侍么？”
“……”女子不再说话，稍微偏转了身子，肩头离开男人的手掌，唐刀也从烟杆下抽出，落回鞘内。
之后再度跪下，在满殿的甜香里起伏着胸腔。这是与自己截然相判，甚至足以毁灭自己的气息——但只有藉着这样的气息，或者说，是在这样的气息里苟且安然地度日，她才得以看清自己，哪怕只是每个夏夜，赤足踩着散着白日热气的青石，提一盏灯到度母溪去浣刀而已。
“剩下的人和陛下有相同的渴望，因此他们和陛下的联手，无论看似多么缺乏理由，都是这个世界冀望之事，并非仅是主上一意孤行，”抬起头看着宸渊，在人类的眼底看到女子勾起的唇角，漂亮得连自己都倍感陌生，“而无霁是去追捕背叛者，在断绝他的时间后，一并断绝自己的过往，然后重返大襄。”
——放下刀的手被男人拉住时，依然残留着些许颤抖，暗青的血管浮出痕迹。人类的仪制对源使者毫无意义，而更接近江湖客的刀侍更是无须礼数束缚，但在那一瞬女人还是缩紧瞳孔，仿佛又看见某些不存在于此时的画面——譬如初见的那个夏夜。
青年拉起她的手，身上带着足以致死的气息，说，人类自己会欣赏人类自己带来的战乱和灾祸，再也不需要被观赏了，与其在这个世界做一只被流放的眼，不如到我这里来。
既非香料、亦非花草熏出的香气萦在身侧，连着男人的声音一并袅袅娜娜温温和和。对方的视线从头顶越过，望着她一路走来的地方，含着即使是作为源使者也无法读出的情绪：“源使者不能被定罪，但刀侍可以。你杀了十二个人，欠我大襄十二条命，因此……”
你必须回来。
地面开裂的刹那唐刀迅速回撤，双剑一前一后地挥出，在骤然上涌且鼓噪的黑暗里破开两道光亮，之后又有冰蓝的箭矢，藉着一刹的亮光追向女人。但这两道攻击都全无下文，随黑暗降临的死寂虽然很快被呼吸和风声撕开一线，却听不到任何武器锥入肉体的钝响。
偏过头，再然后，他对上身边人愠怒的眼神。
很久之前，他听过诸臣对太子的评价：嗜杀而好绮艳，某种意义上他赞同此话，却自认看得比诸臣更透。他清楚身边人虽然有与身份地位全然不符的嗜血天性，骨子里却是无可救药的高傲和执拗，是以并不会在向即将成为猎杀对象的“递件”生物投去目光，宁可去看红鸾的符文是否清晰，而莲煞镶嵌的赤玉有无破裂。
盯紧突然出现的女人这一任务，便落在了太子扈从的肩上。
之前在皇城时，也同无霁有过稀少的照面，然而较之其容颜，更深的印象只在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但当他将霜鸣拉至满弦，去迎那身立在幽暗中的白衣时，却觉得之前的敌意竟无迹可寻，只有覆满右脸的玄黑图腾，因为附着的面庞过于苍白的缘故，即使四周合上了突如其来的暗色，也依旧亮得刺眼。
除此之外，眼底依然毫无光芒。
女人所散发的强烈陌生感，竟让他在一瞬间放弃出手打算，但红鸾和莲煞已然再次一前一后地杀出，两道明亮火光耀人的眼。——但真正冲破寂静的，却既非薄刃的嗡鸣，亦非狂火的呼啸。先是视野里浮出雪亮的一点，在听清风声绽破之前，肩上疼痛让他停住脚步。唐刀钉来的瞬间他已抢在龙雩身前，甚至连一声“不好”都未出口。
因为疼痛而冲上脑海的短暂的空白里，一些片段倏然闪过——他应当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么？……也许。
但疼痛也很快撤去了，是与唐刀离开躯体同时。留下几条细细的黑影，顺刀刃流入伤口，其后便是蔓至全臂的暗纹，大蛇一般缠上躯干。
奇怪的是，知晓攻击的可能被褫夺之时，头脑也出奇的冷静，以至于在听见唐刀以同样的方式刺入躯干时也能冷静以对，哪怕被刺中的，是绝对无法失去的重要之人。
不要说敌意，便连最轻微的杀意，在女人的身上也没有丝毫的体现。因此闻人逆才觉得仿佛冷冷地抽离了自己，袖手旁观且看得清晰无比。与此相应的是无霁渐渐蔓延至肩颈的图腾，繁复却毫无杂质的黑色，仿佛正剔自几乎要渗入体内的暗影，扩展的同时驱逐着在剑拔弩张的时刻理所应当的感情，于是只剩下空茫的双眼，将被黑影束缚的二人纳入彻头彻尾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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