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已然崩溃。”
白栩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异种的闯入。”
“不是因为这个,”白栩虽然不与之对视,仍然能感受到那目光里浓重的悲哀意味,连同声音里夹杂的叹息一起,化作天边沉重得几欲坠落的火烧云,“是因为‘它’,或者‘它们’的意图被发现了。”
“我不明白。”这位年青人回答,”何况,奥究竟是什么?“
年轻人一贯淡然的表情里也多出几分焦躁。但毫不停歇的风声足以淹没接下来的对话,且引着两人的目光,共同投向仿佛什么都没有的远处。在确知彼端一无所有前,白栩倒的确看见了起起伏伏极为和缓的山影,因过于恬淡,便连被落日蚕的模样都无比平和。但正是这般恬淡的山色,才令他意识到这就是世界的“边界”,或者“终焉”。它并非空无一物的表现,但一旦萌发翻越群山的妄念,真正的虚空便会降临。
这是先王们付出代价后重获的真理。
白栩既不愿令目光于远方多作停留,又不愿自己的注意力长久陷溺于琥珀般的庭院余晖中,于是终于下定决心去看一眼那人,但只得一张枯瘦面目刺入眼眶。
“你无须明白。”那是他无法接受的憔悴,更是他无法接受的倦意——是比绝望更可怕的,深重的,足以令威风赫赫的英雄,都生出毁灭欲望的悲哀感,“奥是魔君长眠之处,不受时空之律约束,本不当受‘它’之操纵。踏入奥者,非长死即长生——但如今已因它之觉醒,而趋于崩溃了。”
脚下的影子忽然偏转,但暮光依然流泻于天空每一角落,既不曾,也不会变换。但此时君主的袍袖已高高扬起,再落下时,便又是一地黑尘零落,唯有甜香袅袅不绝。
“你们称作画茧的这东西,并非奥之本身所有,而是它植入奥中的因和果……”他道,“你杀不尽的,只有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
君主话音未落,作臣子的青剑便高高扬起。画茧的影在一瞬间缠上剑刃,却被无形的风绞碎,徒留一声半途而竭的尖啸。青剑毫不停歇,笔直向前挥去,灵力在空气中弥散,荡开视觉可查的波纹。而后黑芒抖落,其姿态虽与之前豪无差别,声势却是前所未有的浩大,几乎不曾止歇。不出意外的话这景象还会一直持续,在青剑游走的轨迹中彻底破坏秋风庭院的宁静。
但它却出人意料地停住了:就在对方转面向此的瞬间,剑锋几乎是在触及目光的瞬间停滞,此后便再无波澜——几乎是连同庭院之外弥漫大奥的杀戮一起,不是被利刃本身处决,而是被挥剑的动作终止。
便只有白栩一人,而非同青剑溅起的冷光一道,孤身去迎那双眼。
“臣一直思索着,您称之为‘它’的这东西,”不知不觉地改变自称方式,“五年前臣护卫封狩二城时,亦觉得这人世有不少可供欣赏品玩之处——譬如葺城间隙听到的望神塔铃的清响,或是迫不及待要照进落日斜影的灯盏,还有晨起推门可见的梳风负雪的一捆干草,以及柴门外唯静静侧耳才得分辨的足音。自然,最可爱的,还是熹光乍现时捧着细碎光采的晶莹霰花,以及在臣对面,咫尺之遥,将此辰、此景、此雪,连同无比渺小的臣,都一并包罗其中的那双眼。
“这般景象,即使是由它来看到,大概也会叫一声好吧。”
“你——”
白栩垂下眼帘。平芜漫漫,自脚下缓慢展开,仿佛他才是这片沉寂昏黄的起点。
先是目光,接着连脚步,一同赴往庭院之外。此地落日寂寥依旧,无一丝告别的旖旎味道,却在他走出的瞬间去捉他的衣襟,如同替代院内人所不能伸的一只手。
“抱歉,先王,臣虽然为您所救,但其实已经都知道了。”
青年在踏出前的瞬间,便与衣上熔融流淌的日曜对望,也如同替代他所不能投向对方的眼神。
“臣,是来辞行了。”
他并不需要后悔。
——所见依然是狭长的**,不曾包罗一只画茧。但青剑还是遵循着某种节奏挥出:劈、削、刺、挑、斩;劈、削、刺、挑、斩。因为面前并无所谓对手,便更显出行云流水般的潇洒,乃至某种接近“明快”的意味。九年前他曾如此跌跌撞撞穿过机关木人组成的杀阵,五年前他曾如此让血液溅出弄湿封之城的圣雪,一年前他曾如此在万千魔军中展望皇都上的白日,岁月里一贯如此,只有两点与今日不同:他身边并非空无一人,而腰间也没有如此清越的,叮叮当当的环佩鸣声。
他并不需要后悔,也毫无理由追问:那个人并未追问他为何要来诀别,他也便不问对方赠玉的用意。在他道别后,身**院的夕光骤然绚丽无匹,将整片天空都染就凄艳苍凉。秋风呜呜咽咽地吹着,他再不能否认其中的悲怆意味,也不能否认它同时咽下了两人的叹息,只是觉得少了些许北地的笳声,也就无从忆起往日的别离。
依然是劈、削、刺、挑、斩。一斩落后青剑再未抬起,入鞘时平静如死。前方的**空无一物,他知道已经没有画茧在窥伺。并无黑血或飞灰可以证实,但诀别之后,他说是,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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