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羽箭在那时追及直刀。
于是刀锋只扫得一线浅红，陷入龙雩过分苍白的后颈，竟是说不出的柔媚。言猎的爱刀陷入尘沙，呜呜铮鸣宣告战厮斗中止，以及其主人在中止瞬间的不甘。那一瞬霜玄头回如此冰冷。弓弦乍同羽箭厮磨，颤栗于余韵中的嗡鸣不断，令龙逆头脑昏沉。但闻人逆不需要清醒，也知道这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幻梦。——那人已回不来了，已不会再同他们厮杀了，自己也没有护主的机会了。
但他还记得龙雩朝他投来一瞥。龙逆不敢看那目光，却难以遏制自己不去看那两片薄唇：紧闭，鲜红，如燃在白月里的熠熠火苗。而要在那上面印上齿痕：被动的，试探的，直到侵略性的，是在十二时辰后，在翌日回宫路上同乘的戎车里。
“以后你便是我的良将了……委屈不了你罢？”
少年喃喃地说着。这是龙逆头回见到他面露疲态。也许无所谓神态，他卸去笑意的面孔天生便缺乏生机——甚至不能说是冷漠。只有语气一如既往，其中的嘲讽意味甚至不需言明，仿佛这就是少年的真实面目，是他深植骨髓的，近乎“病”或“狂热”的某种东西。
"是。臣以后便是太子的良将。"
毫无欺瞒，毫无背叛。——以龙神之名起誓。
“可别急着立誓啊……傻子。”龙雩道，“今后你满口家国大义，却把长弓对着我的事，可不会少呢。”
……全都是一场梦。何时开局早已忘记，唯有终结处还画面清晰：那是被拉住的手指。比人体冷上许多的触感，以及平日里极罕见的黏腻感，紧紧地吸附着肢体。他低下头去，用力掰开，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双眼，尽管他知道那会是怎样的空洞，以及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是一场噩梦，可是梦要终结了。他的王回来了。
闻人逆再次低下头，长发自他指缝穿过，颜色暗淡，又遭血腥浸得刺手。但他依旧长久地任目光停留其上，在迟疑片刻后开口：“没有宫里的金梳和铜镜了，忍着点。”——沾着血污的发丝还在指间牵扯，但彼端却依旧毫无回应，于是在又一次梳理头发的尝试失败后，他只得缓缓叹出一口气，靠着那人的脊背坐下来。同样被汗湿的发丝间，露出灰蓝得空寂的天空，悬浮着在龙界时所不能见的飞灰。
正是这样近乎污秽的体验，才让他意识到此身所处并非幻象。
他不禁偏头看去，头一回这么贪婪而毫无芥蒂地观察对方，但只有触目惊心的深红和苍白刺进眼眶。于是只能移开视线。围困视野的是周遭崇山，和周遭崇山挑起的团聚铅云，仿佛从很久以前起，他就在这么仰望天空，等密云聚拢，再纷纷扬扬飞一场白絮。
闻人逆凝视还未到来的，也许已经不合时令的雪，一动不动地等那人凑过来，双唇与他贴近。
……被亲吻。
贴来的瞬间嘴唇犹显温热，久了却跌入柔软的森寒，仿佛不是靠他温暖，正相反，是要将最后一点人气掠夺。极浓重、极苦涩的铁锈味在唇齿间漫开，即使没有唇舌激烈的**，也足以深入口中。闻人逆为此闭上双眼。活像是咽下对方最后的叹息一样，他想，前生。
双唇相贴的动作结束后，他的掌心多出一枚冰蓝。不带有任何残留的体温，但确实是取自对方颈间没错。
与之相关的不快回忆令闻人逆再次扭头，回看群山，回看铅云，回看先前不屑一顾，而此刻却毫无保留将自己包容的寂寥天色，回看漫山的荒石与荒石间丛生的杂草，思索着这就是自己拥有的一切，直到龙雩一声冷笑，且同时有如示好般，以鼻尖摩挲他的后颈：“是吗？我差点杀了你？”
他一味地低笑，仿佛预料到闻人逆的反应，索性以自己的话语将它们抹杀：“啊，我并不后悔。要说的话……向你挥剑的感觉真是太妙了。”昔日的太子伸出双手，从身后圈住忠诚的扈从，喋喋不休的口吻毫无贵气“你在害怕吗？不，那也不完全是我的意志……你瞧，先代帝王也是这么做的吧？互相说着爱恋彼此，却又在同一时刻挥戈相向，好像这是我们的伟大传统一样。我一直觉得，每一代的惨烈厮杀，都不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吧？如果真的有什么操纵我们的东西，那这类戏码一定倍讨其欢心，以至于无论这个世界出现怎样不符合逻辑的事存在，这样的事情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不，哪怕是破坏世界的逻辑，这样的事也一定会发生。正是因此魔族才会把我纳入其麾下，要我刺穿你的胸膛，对于我们和他们来说，这当然是毫无意义的事，可对于想看到这一切的东西来说，我们的演出还真是精彩的很呐！”
他握住闻人逆的手指，而闻人逆的手指捏住那枚晶蓝，在彻底粉碎前它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
“不会疼的吧？——虽然被皮肤和骨头紧紧包裹着，下面也什么都没有吧？”王修长的手指碰上闻人逆胸前旧伤所在，仿佛为了印证自己所言，不住地轻轻按压着。浅浅的起伏烙在指尖，如同细细密密的啄吻，“没错，我也是这样的。虽然被剑啊刀啊枪啊什么的穿过了，但是，依然感觉不到痛。因为被刺穿的，除了这具皮囊之外，就只剩一，片，空，洞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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