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先前提到的两件过错，那其一的……龙煌耀低头一笑——这竟是一百五十三天来头次露出的神色。
便是遇到你啊。
萧麓眯着眼，想，真是可笑。
他还记得头一回看到那少年，彼时神森尚且生机勃勃，树影可当泼墨花下可眠清宵，哪像日后遭划成禁地，从此瘴疠丛生鸟兽匿迹，自然更找不出第二个迷路的少年。初见时自己未经岁月打磨，更不似日后杀伐决断，甚至能对敌方温言细语：是迷路了么？不但如此，更摘下毡帽，盛满笑意的眼，堪堪容下一张惶惑不已的脸。
孤可不认为自己错了。如今的语气早不复温和，半阖的眼微微睁开，眸光乍露的瞬间便格外锐利，即使触及一百五十三天来一成不变的墙面也是如此，仿佛锦绣的背后正藏匿某种妖邪——从他们的角度来说当是“正义”。他道，至少孤可不会后悔：遇到你也好，把你“强行拖入”也好，放任萧寂率军叛乱也好，乃至和你共处于奥，却被不同的“时间”束缚也好……全是孤的旨意。
而不是“它”的。
薄唇一扬，是个毫无帝王气的冷笑：那孩子也来了，你大概不知道罢？吵着闹着要真相，不过孤想以他的机灵……他是待孤将其否决啊，而非待孤一五一十将其证实。格杀令是你自作聪明，对他们遮遮掩掩就不是么？——不过你说的对，他们应当自己做出选择。所以孤既未否决亦未证实，只是说了几桩旧事，譬如白家，譬如赫连，自然，还有行龙阳之好，令福祉断绝的君王。那孩子知晓了这些，若还要追问，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便也只能直面‘它’了罢。
终究还是妇人之仁呵，我的陛下。锦绣里血腥未散，他将目光投向地面，仿佛能从四散尸块上再度听到兵刃撕裂肉体之声，尽管一时三刻后尸块将复生为人，来回逡巡，他依然为这一情景赞叹不已，仿佛看到当年迎风而立的自己。他们不同旁人，这条命本非自己所有，而是出自于它，再是想着延续，也只是顺着“它”的欲望。
有些话，孤不会对他们说，但倘若你能听见呢？
三十年前“光”与“暗”的表率彼此亲近，导致“它”观赏世间的双眼陷入混沌，觉察这一切的它需要更适合的“眼”：更冷静的，更稳定的，维持光影两者彼此相判的因此白氏有后赫连复生，凌门杀手重现于世北境闻人征召入宫，便连断袖之癖充斥宫闱的皇家，也沐浴天恩一时不绝。然后，为了使这个世界从混沌的爱欲中挣脱……它想让局面更错综复杂，更合自己趣味，因此特许他们互相爱慕，并决定，最后只能留下一只眼。孤在奥中设下的幻象，大概可以给那对璧人提个醒了。——孤承认自己看不穿萧寂，明白他有野心，却不明白为何如此。但孤看得穿他的伎俩。萧寂煽动叛乱，孤便索性做的更大。倘若能一举除掉那些“它的意志”，损兵折将也是无妨。就连孤和你唯一的退路，这荒寂大奥，也索**付给他，知道这些事总会因他而重见天日——是，是孤自作聪明了，不然怎会激起它的狂怒，怎会令浩劫降世？……不不，兴许一开始它就想抛掉这世界呢？总之，孤不是你，孤不会后悔，因此这盛世之倾覆，不是因为你，也轮不着它，全是孤一手为之。
孤这么对你说了，你也这么听了。可孤在此，你在彼，就不等你回复了。
风声过庭，呼啸不止，偶然掀起黑氅一角，他便回头，摘下斗篷，冲空寂的殿堂颔首致意。而后背过身，眼帘垂下遮起错金，听得身后铁甲铮铮，心知轮回滚滚，依旧绵延不绝，更是再无止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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