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猎高声笑起来，伴随鸣金声撕开天幕。
“你都看到了罢，闻人逆！”他摇着头，“你的选择是做出选择，不是么？”
“我明白。”赫连啸低声说，“……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是阿逆……我别无请求，只希望你记住这些永世不忘。”
“不愿意？”——又是轻轻的笑。
“那便……那便只得这一夜罢。”
这对话仿若发生在云间，其声飘渺而又有某种金属质感，好似遥远战场上的杀声，一霎被融进了铺天盖地而突如其来的光采里。明艳而热烈的色彩和近乎融化的辉光，不但吃透了每一片供他栖身的云，似乎还渗进了骨髓，仿佛炽热灼痛又似森冷刺疼。恍惚间他们进行的已不复为对话，已然被天上云端的辉煌碾得粉碎，而又在下一秒成为气势恢宏的祝祷。
可他能是什么人？再是瑰美的祝祷，和他有什么干系——于是赫连啸睁开眼，目视言猎，目视龙雩，目视沙场上袖手肃穆宛若装饰的魔军。此时方猛然觉出嗓子正被夜风勒得发沙哑。——而风声亦迅速平息下来，正专等他留一句话在世上。
“来吧，让我说个明白。
“我们是重生的死者，驱使我们行动的是执念。” 他的话比风更能扯开暗夜，“执念来自什么？来自之前放不下的那些回忆。可是这世上偏偏有天作地合的一对，自愿舍弃回忆，却保留了更深重的执念……而我？只是见证他们回忆的人，我的执念可谓不值一提。正巧，我没法反驳——
“龙雩的回忆先是被他自己舍弃，然后才轮到我来毁掉。他因此不再完整，甚至不可与我相见。唯一的办法是我献出我见证的回忆——但是与他心心相契的那人也许并不期望如此，那么，唯一之外的法子……”
“是彻底抹杀这段『回忆』的存在证明。”
言猎加入对话，之后赫连啸回以笑容。
“不错。当回忆存在的证明也被销毁，”他说，“那么，回忆的存在——这一事实也毫无意义。而当回忆的存在失去意义，那么回忆的丧失也无关紧要。因为这件事自始至终从未发生，所以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这之后，阿逆所期盼的事，便终于能实现了。”
——在我不能见证之后，你终于可以放心得到你所期盼之事。
乙酉年元月十四日夜到十五日晨的围城，最后被证明更接近一场闹剧。魔族浩浩荡荡兵临城下的一幕持续不到三个时辰，而最激烈的进攻只占其一。剩余的时光好像只剩无边的风声，轰轰烈烈卷过不破的城门，满地的尸骸，一张张漠然的脸，并开始追逐残余的魔军远去的身影，如同驱散大团的铅云。也许在元宵之前这正是个好的征兆，因散去的阴云必预示清月匝地。城外瓦房中母亲臂弯中的孩子，这些生来不知酣眠的生灵，因为被某种毛毛躁躁的呼吸拂过耳际而更加清醒。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啼哭吓走夜沉，又惹来朦胧可爱的日光，把大千世界照得通透空明。于是更声尽，唤声起，引车卖浆之人充斥市肆。多年后史家回忆乙酉年元月十五日，将会觉得痛苦不堪，因为笔下所能写的，似乎只剩薄而蓝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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