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秋日没有一丝萧瑟的意味，晴空万里无云，淄水漫江碧透，水墨丹青般清淡雅致，远胜过春景的姹紫嫣红。
著山在军营中用了早饭，见时日尚早，便回宫中探望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兄弟们仍与从前一样，同吃同住，拱卫在小白寝殿之外，著山看在眼里，心中别提有多羡慕。
探望罢众人，著山忽然想起了懒丫头。自从那日懒丫头来送他，撂下那句不清不楚的话，两人便没再见过。不知怎的，著山明明嫌弃她又胖又啰嗦，心中却又忍不住惦记着她。
著山叹了口气，打算去懒丫头的住处探望一番，毕竟她的脚是因自己而伤，也不算师出无名。望着天边尚未升起的朝阳，著山嘴角掀起了一抹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
懒丫头虽已经醒了，却仍卧在榻上未起身。前阵子她与绿姬同游宫中，脚伤愈发重了。御医来看过后，威胁说若不想残废就少下地。懒丫头当然不想成个瘸子，便见天躺着，恨不能吃喝拉撒全在榻上。
虽吃得比从前更多，小脸却渐渐瘦了下来，个子也长高了，懒丫头不禁伤感起来，无比怀念从前那个圆滚滚的自己。
著山找到懒丫头的居所，敲了几下门，却无人答话。
懒丫头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其他宫人来送早饭，连应都懒得应一声。
著山见无人应答，担心懒丫头出事，径直推门闯进了房间。懒丫头侧身躺着，背对着门，仍未动弹，赖声赖气道：“放那里吧。”
著山一脸茫然：“什么放那里？”
听到著山的声音，懒丫头惊得差点从榻上咕噜下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见来人真的是著山，懒丫头佯装淡定，坐正了身子，将被子提的老高，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现下傻眼的换作了著山：大半月时间不见，这丫头竟然长高了不少，也清瘦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肉滚滚圆乎乎的笨丫头，倒颇有几分少女的模样了。
著山愣了许久，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收敛了神色，换成从前那副不耐烦的模样，板着脸问道：“臭丫头，你的脚伤可好了？怎么没摔死你呢。”
懒丫头气得小脸发红，才欲回嘴，忽然想起绿姬从前说过，著山若找她，一定不能理他。懒丫头赶忙闭了嘴，将头撇到一旁，一眼不看著山，小耳朵却竖了起来，留神听动静。
著山见懒丫头不答腔，感到十分奇怪，走到榻边，扯了扯懒丫头的小脸，凶道：“干嘛不说话，摔一下还把你摔聋了不成？”
懒丫头想与他对骂，心中却牢牢记着绿姬的话，硬生生地将这口恶气咽了下去，低着头仍不理著山。
看到懒丫头这态度，著山陡然慌了，却又不肯完全拉下脸，蹲在榻旁，各种拉扯着懒丫头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懒丫头被著山掐得泪光闪闪，却依然倔强地没有搭腔，大眼睛噙着泪瞪着著山。
著山掐累了，看见旭日升起，已逼近早晨操练的时间，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气哼哼地罢手，站起身甩开门，扬长而去。
懒丫头望着著山远去的身影，两滴清泪瞬间从大眼睛中垂落下来。
著山肯来找她实属难得，可她却惹他生气了，也不知绿姬姑娘这办法是否有效，懒丫头叹了口气，靠在榻上，望着头顶的木椽默默发呆。
自古逢秋悲寂寥，懒丫头这小小的愁绪，恰如那漫山遍野的红叶，怕是再难数得清了。
宣姜住的小院濒临淇水，小白和绿姬从后门逃出后，就一直手牵手沿着河岸不停地跑。
不知跑了多久，绿姬停了脚步，扶膝喘息道：“不行，我跑不动了。”
小白也停了下来，轻抚着绿姬瘦削的背为她顺气：“夫人能跑这样远，身子骨着实不错。”
绿姬直起身，到河边弯下纤腰捧起一抔水，净了净手又顺了顺如瀑的长发：“莫说风凉话，马车和包袱全落在了卫国宫中，此地距洛阳仍有数百里，我们怎么走？”
小白指着眼前宽阔的水面道：“逆着这淇水，便可直接到郑国，咱们找个渡口，速速坐船吧。”
绿姬点点头，与小白继续沿河寻找渡口。不多会儿，两人便在密林丛生之地找到了一处野渡，没有船家，却有几条乌篷小舟径自横在岸边，随水波荡漾着。
小白欲上前，绿姬却觉得十分不安，扯了小白一把。小白将绿姬揽在怀中，捏着她的小手，笑问：“夫人可是觉得这渡口十分可疑？”
绿姬回望着身后寂静无人的森林，忧心忡忡：“是，这码头陈旧不堪，早已破损，近日却被修葺过，装了崭新的木板。这舟也是新的，没有水渍和青苔的痕迹。这一切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就等我们上钩。”
绿姬所言不错，方才他二人一直担心卫国公派人来追，急于寻找渡口，却忽略了渐渐逼近的危机。一个不小心，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小白扫向四周，林间静得出奇，小白却仍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身后林中杀气腾腾，早已埋伏下十余名刺客，只是他们为何迟迟不动手，小白着实想不通。
退回林中定是死路一条，走水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小白微微眯着眼，望着绿姬：“夫人所言不错，只是既然有人费尽心力为我们筹谋，我们为何要驳人面子？”说话间，小白麻利地踏上了小舟，回过身，伸手向绿姬。
绿姬望着小白宽厚的掌心，毫不迟疑地将小手递给了他。小白笑得无比灿烂，拉着绿姬上了小舟，钻进了乌篷内。
舟楫轻摇，淇水北岸的码头渐渐消失在水雾之中。秋水共长天一色，浓雾愁云间，万物不知所踪，天地间只剩下小白与绿姬乘坐的这条舲舟。
绿姬乖乖地靠在小白怀中，望着氤氲弥漫的水汽发呆。方才小白应当是觉察到林间埋伏有人，才不得不带绿姬上了这艘船。可眼下小白表现得异常淡定，像是有十足的把握，着实让绿姬既钦佩又不可思议。
小白垂眼看着怀中愁眉苦脸的小人儿，问道：“想什么呢？”
绿姬不愿给小白徒增压力，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只是到了这淇水，不免想到歌里唱的：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仿若古往今来，负心的总是男子。”
小白听绿姬如是说，只觉得这话比林子里埋伏的杀手更恐怖，忙弃了船桨，收紧臂弯，回道：“怎会，并非所有男子都薄情寡性，至少我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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