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赫勒
为了就骆驼的脚程，马行得慢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走了大半天才到营地。许是因秋日的白昼变短的缘故，到了不久天就黑了。
乔怀璧撩起帐篷的门帘，闻到了一股极腥膻的焦香味。一群蛮人正围着篝火，烤着一只全羊，柴火燃烧的劈里啪啦声中，传来了他听不懂的歌谣。
乔怀璧转过头，看到司马鸿随意地盘腿坐在地毯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一只马头纹的铜酒杯，慢慢地呷着酒——倒真像是个蛮人的作派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门帘放下。
“将……雁回哥哥还活着，真真是意外之喜。只是怀璧不明白，你是怎么做了那蛮人国师的呢？”
司马鸿笑了笑：
“如果当时没碰到他，我坟上的草大概已经三尺高了吧。”
原来，此部落名为赫勒，自远古的先祖起，便世代为塔塔尔人的奴隶。先代首领趁着阿古达四处征战讨伐，带领赫勒人脱离了塔塔尔人的奴役，自立为大汗——从此便成了阿古达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榆林一战汉军大败，司马鸿身受重伤，机缘巧合地被正在其它部落做人质的巴图尔所救，随后一来二去，便留在了巴图尔的身边。
乔怀璧道：“原来大汗救过你的性命——因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你才留在关外，为赫勒部落效力的吗？”
司马鸿斜乜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十分好笑：
“什么恩不恩的，只是觉得过得开心才留下来的，如此而已。”
乔怀璧深知此人性格乖张，不按理出牌的，便换了个话题问道：
“那……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大南了？”
“哼，大南……”司马鸿皱了下眉头，上下打量了乔怀璧一遍，捏着他的下巴道：“三郎，哥哥若没猜错——那朱家老儿能留你性命，是因为把你弄进宫做了内官吧？他如此待你们乔家，你还要为他卖命么？！”
乔怀璧抖了一下，垂下眼帘。
“陛下如何待乔家，乃怀璧家事。雁回哥哥尊蛮王为君，关乎民族之大义……”
“你又想说我认贼作父？”司马鸿“刷”一下揪起他的前襟，“你有没有搞清楚，是蛮人认本公子作父才是！”
两人对视着，半响没有说话。
终于，他将乔怀璧一推，拍了拍手道：“算了，你这轴劲儿同你大哥一样，和你们生什么气？我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那，”乔怀璧道：“雁回哥哥何时放我和殿下回去呢？”
这其实只是句试探的话。
到了赫勒人的营地之后，乔怀璧才发现，王爷的伤势远比之前想象的要严重，特别是腿上那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至少好几个月都得细细地养着了——可赫勒人到底如何打算的？
司马鸿呷了一口酒，笑得灿如朝阳：
“三郎，哥哥不怕告诉你，阿古达的左贤王带了十万大军包围了宁夏城，正打得热火朝天。眼下便是你们站在城门口，也没人敢开门呢！”
乔怀璧一惊，果，果真打起来了么？！
他惴惴不安地思量了片刻，问道：
“雁回哥哥是如何知道的？莫非赫勒人在监视宁夏城么？”
司马鸿道：“监视宁夏做甚，反正……”他顿了一下又道：“实话和你说吧，明日一早赫勒大营的主力军要拔营起寨，只会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在此，你可千万别想着同那小王爷趁机开溜——外面到处是阿古达的残部，要是碰上了他们，可就不像碰到我这么好运气了！”
拔营？难道说……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扯住司马鸿的袖子：
“难道你们也要去攻打宁夏了？？？”
司马鸿勾了勾嘴角，却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拍了拍乔怀璧的肩膀道：
“三郎是个聪明人，向来最知轻重的。若是想保住王爷的性命，就乖乖地待在这里别乱跑。”
好几个念头在乔怀璧心头走马灯一样地晃过， 又听司马鸿道：
“我方才在路上听你说，他是当今的皇子，是第几子来着？”
乔怀璧道：“乃是徐贤妃所生的第五子。”
在来的路上，司马鸿曾断断续续地问了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乔怀璧也照实说了，只是未说当今皇帝是隆庆王冒充的事。一则为免口舌生祸，二也因为不知道赫勒人的立场，故而不敢妄言。
司马鸿把眼睛一瞪，嘴角抽搐道：“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记得乔世伯一向与徐公不对付，而你姐姐入宫后，也似乎同徐妃处得不好吧。”
一听到这句话，乔怀璧莫名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不待多想便脱口而出道：
“原来雁回哥哥还记得我姐姐，还以为早就忘光了呢！”
“喂喂，”司马鸿摆了摆手道：“我跟书意之间清清白白，瞧你这话说的——若是教个不知底细的人听了去，得怎么编排我啊？”
乔怀璧自知理亏，有些忿忿地低下了头，司马鸿叹了口气，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算啦，明日天不亮便要拔营，我就不虚留你了。好好回去侍候你家小王爷吧——乖乖等我回来，别脑子坏了想着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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