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淇淇仍站在那儿,声音低得像飘雪:“不好,字一日不练则废。”
“我原名乐行伦清。”
簪獬微微吃惊,除了天君恩赐的五位摄政世家,诸夏人无姓,很少有人的名字会是三个字,更不说四字。
“我家祖上从旧都之难逃出,一路东迁到我曾祖父那代定居屏风城。十几年前,高扬与合宫小祝合谋,诬蔑我家中有祖传宝器,要我父亲上供天君。我家几经兴衰,除了家中常有人用‘乐行’做名,再无其他传承。几经敲诈,他们将我全家逼入竹海。”
从前合宫外派地方的天官如何骄横跋扈,簪獬没领教也听过。不过上任天君末年,几乎招回全部外派地方的小祝。这也是簪獬刚到屏风城,方孔让她主持重修祠殿的原因。
“我家世代耕读,怎会在这莽荒之地讨生活。逃下十三人,不多久便只剩我一人……我,我吞食亲人骨熬过第一年冬天。后被一个躲进竹海的逃犯抓到……前前年,或者再前一年,我把他杀了。”
“这是他的刀。”乐行伦清拔出腰间的佩刀。
一尺短刀,刀刃崩口,手柄缠布,许是用得勤快,磨的勤快,刀身磨花,透出粗粝的锋利。
簪獬盯着,抿紧唇角。
“搏杀之下,我身受重伤,为梭镖部头领所救。”
乐行伦清顿了顿:“不是乌乌藜,是他父亲。他为我起名由淇淇,不垦者语中的意为竹溪边的竹子。”
“他救了我,给我吃,给我住。我……成为他的女人,跟他睡觉,帮他管理梭镖部。这很正常,在竹海这很常见,就是这样。在这生存不易,人为了活着连良心都可以不要,何况礼义廉耻。”
“竹海不是世外桃源,我们不是无辜良民。你要把人想得最坏,这样才能活得最久。你要把这里想得最恶,才能把它变好一点。”
簪獬下床,趿鞋走到乐行论清,抓起她的手:“大冬天,不要站在外面说话,手都冻僵了。我跟同学都是钻被窝说悄悄话,老师才站着训话呢。”
簪獬拖着乐行论清钻进被窝,边掖被角边说:“我没指望感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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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管事走在前面,十一和十二跟在后头。
这两人不是兄弟,老簚匠家的奴子都是按数往后排。排到一百号后不好记,于是前头奴子死了,后面出生的就顶他的名字。十一和十二名字靠近,岁数却差了一辈。
三人走到半道,突然一人从巷口冒出,二房管事刚要开口训斥,那人将风灯提起,竟是老簚匠身边的管家。
二房管事连忙闭嘴,望了一眼前方亮灯的二房小楼,默不作声的跟上管家拐进巷子。青砖巷子里漆黑一片,像怪兽的长舌头。尽头一座三层碉堡,门前两盏大红色圆灯笼,里头冒出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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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獬头枕丝绸香枕,望着剪花帷帐,黑暗中看不出花样,隐约是个飞禽模样:“我甚至不相信感动。我一直觉得好人就是饿死,也不会为了吃饱杀人。君子固穷,小人就算不穷,也会斯滥矣。”
乐行论清想起自己年少时,彼时她是家中掌上明珠,自诩天赋才气。再美艳的富贵牡丹都瞧不上,恐脏了自己的眼,污了腹中文章。
簪獬眼中有些空茫,飞禽花纹看出万花筒模样:“可我想……我想,那两人要是住这么宽敞的屋,睡这么软的床,大概也不愿意这寒冬腊月的深夜爬出被窝,去做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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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吱呀…”
老簚匠的碉堡外面是砖瓦,里面依旧是巨竹搭建的传统竹楼。不论三人如何小心,竹楼梯仍旧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
“吱呀…吱呀……”
三楼整层没有隔断,各种摆设一目了然。老簚匠躺在藤椅上,靠着窗边。那是一扇二尺见方的窗户,镶嵌整块透明玻璃。
从窗户往外看,大半个竹编村尽收眼底。遇上好天气好,哪家鳏夫夜里去羊圈都看得清……二房管事偷瞄一眼,连忙低头跪下。
他没心思乱想,掌心和额头贴着竹地板,连鼻尖都压扁了。他不敢说,说了回去二房大爷肯定要收拾他。他又不敢不说,不说只怕是回不去。
“二爷想替老簚匠分忧,看看里正手里多少钱……屋里有四个大竹箱子放钱,桌上有账本和书……里正气得不轻,拿贝封砸我,大贝滚了一地……”
老簚匠眼睛没有离开窗外,即便年老目衰,他也爱这么俯视这片村落:“你琢磨箱子里是什么?”
二房管家不敢抬头:“奴子不敢瞎猜。不过要说里正没钱,她收下五十大贝,怎么也能顶上一天。”
老簚匠握住拐杖,慢悠悠转过身。他挥了挥竹杖,示意管家带三人离开。
二房管事松口气,连忙磕头谢恩。三人一刻不敢多留,垫着脚尖踩在竹梯上,恨不得直接滚下去。
忽然老簚匠又开口——
“哪只手按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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