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你这些。”方孔努了努下巴,“她就这么待着?”
福运连连点头:“是,白天不出去,晚上不出去,有人不出去,没人也不出去。身体好些,就没日没夜地涂涂画画。折腾不了两个时辰就倒,躺床上能两天不醒。”
方孔抚须轻叹:“这剂攻心药效有些猛。”他叮嘱福运:“好好盯着她,不能让她死,也不许任何人接近她。”
福运道:“我亲自看着她。别人我不放心。”
方孔瞥了他一眼:“那就好。”
或许大夫们医术高明,或许簪獬年轻气盛,就这么一直高烧不断,病怏怏的一直吊着一口气。
方孔松了口气,天气渐寒,索性就不再来了。反正福运在此,料他最不敢掉以轻心。
一晃又是两个月,转眼过去。
十二月三十,岁尾,合家欢庆之日。
依照惯例,每年岁尾这天,屏风城商会都要在听海苑摆宴庆贺,晚间还要放响竹和烟花。听海苑上下为了这场宴席筹划了半个月,忙得福运晕头转向。
宴厅人声喧哗,通往后院的走道,静的能听到心跳。吱呀一声,簪獬的房门被推开。
来人兜帽披毡,头顶两肩积了一层雪,口中呼出白雾:“里正。”
他声音很轻。
簪獬眯起眼睛。
牙铁落下兜帽,雪渣簌簌落了一地。他脸色有些憔悴,望着簪獬不敢上前。
床边微弱的无烟灯光亮,只能照亮簪獬半边肩膀。她长发披散,拥被而坐,恍若大殿神像,冷眼俯瞰人间。
“是我,里正。牙铁,你记得吗?”
簪獬眯起眼睛,不知看了多久,久得牙铁毛骨悚然。
簪獬抬手揽发,露出一张瘦削稚嫩的脸:“你来干什么。”
牙铁见满屋纸张,瞥一眼就能看到好多萝卜的名字:“我,我听说,听萝卜他阿母说,你替萝卜给天君写了好多信。”
“投简上表。”簪獬从床上站起来,弯腰去看桌上的表文,伸手一抓揉了扔掉,又弯腰去捡地上的纸团,看看扔扔。
牙铁不知所措地劝她:“这么多,天君看不过来。”
簪獬蹲在地上,她的长发垂铺在白纸黑字上,仿佛那些奇形怪状的字体之间生出枝丫,互相勾连缠绕。
“没用,这些没用。上表有制,龙文、字体、规格……大白话天君不会看。”
簪獬摇头,身后长发浮动。
牙铁磕磕绊绊的劝:“您有这个心就好,人活在世界上不能光顾一件事。”
簪獬捻起一张表文琢磨:“你回去吧。我就这么一件事。”
牙铁心惊胆战,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里正,您看看这个,看看这个。我可是冒死搞到的,您看。”
簪獬不为所动:“不看,你走。”
牙铁急得要跺脚,张口道:“您生气,您冲我发火,别拿自己折磨。您这个样子,萝卜在天上看着也不放心,还有……”
牙铁抹了脸上融化的雪水:“来日方长,您才多大,有的是时间,熬也能……”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牙铁骤然住口。外面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来人了。牙铁来不及再言,朝簪獬行礼,转身飞速离开。
没过多久,福运推开房门。
福运穿着锦缎夹棉长袍,派头十足,负手站在门外。他朝走道两头看了看,恭敬请罪:“里正,我怕他耽误您的时间。”
簪獬从被窝里拽出一件灰白窄袖褂子:“来了?”
福运答:“嗯,都来了。让我请您去过赴宴。”
簪獬又套了件仆从服:“那你今天要冒险了。指不定他们一时兴起要看猴戏,我不在房里,你可就难办了。”
“难办也要办。我这条命是里正给的,要不是里正,我那天就从屏风壁掉下去,摔死了。”
福运站在门外,目光盯着走道那端。
“小人爱玩一种叫节节高的博戏,知道摔了就什么都没了。小人算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恶人,里正救了我的命,我愿意用半条命还。”
簪獬理好衣服往外走。
福运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但这不重要,屏风城教会自己的,就是不要管什么国律国法,情谊道理。
利益才是本质。
福运不傻,他被推到最前面,和簪獬叫板,恶事都让他做了,背后的人却要用他的命,再给簪獬一击重创。
知恩图报?
无所谓。
他假意,我就做真信。他真意,我也当假心。
簪獬从福运面前走过:“我许诺给你的,一点都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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