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一样的积雪覆盖着蔓延无尽的洛基山脉,似乎终年不曾融化。小镇就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便是那深灰色画面中一个黑色的墨点。数道乳白色的雾霭从小镇深处飘浮上来,细看时,那雾霭竟然是笔直的,悬浮在四面峥嵘的岩壁下,格外醒目。仿佛画手在完成了这幅哥特风格的油画后,又觉得画面太过暗淡,于是随手擦出几笔突兀的亮色。
这是北美地区阿拉斯加州塔尔基特纳附近的一处小镇,位于洛基山脉的源头——塔尔基特纳山脉的附近。
虽然是经济最为发达的北美地区,但小镇一无景观,二无资源,任外面世界飞速发展,却依旧脱略在现代文明之外。小镇上那些石质的城堡似乎还宣示着这里坚守着百年前的传统——低调、宁静。
如果不是著名环保机构“绿伞联盟”在镇上设立了一座观测点,检测北美棕熊的生活轨迹,这里几乎与世隔绝。
四十年前,“绿伞联盟”正如日中天,得到了几家著名财团的赞助,给小镇带来了一笔丰厚的捐款。观测点建立一年后,镇上翻修了图书馆。至今为止,这仍是小镇最高大的建筑。图书馆建在半山上,有着哥特式方尖塔、落地彩绘玻璃窗和大理石的阶梯,白色石膏装饰的主楼在灰色的基调下鹤立鸡群,骄傲地俯瞰着那一排低矮的石质小屋。
只有近看时,才发现这座曾经恢弘的建筑,如今已破败不堪了。
彩绘玻璃已经暗淡;大理石台阶在山风和雨水的侵蚀下,斑驳陆离;白色石膏装饰更是残缺不全,污垢满身。仿佛垂垂老矣的妇人,还穿戴着发黄的华袍,格外苍凉。倒是那些低矮的石屋,反而百年如一日,坚守着当初的姿态,不卑不亢。
一抹耀眼的色泽,打破了深灰色的沉寂,从阶梯尽头缓缓走来。
这是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在图书馆门口驻足,抬头张望。她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修身长款毛衣下便是单薄的裙装,毛衣上有淡淡的霜印,显然赶了很远的路。
机场离这里还有三个小时以上的车程,而后还有一大段只能步行的山路。
她微微喘息,黑色的鬈发随意披在肩头,衬出脸上淡淡的红晕,格外明媚。
少女休息片刻,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发上的霜痕,推门走了进去。
图书馆中落满灰尘,通道两边是数十排高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印刷精美、却终年无人问津的图书,尘埃满架,尽是红颜空在,繁华不复的落寞。
三战结束后,世界统一。各地环保事宜由国家统一接手,民间的环保组织渐渐失去了存在价值。绿伞联盟风光不在,这家图书馆的维修经费也就没有了着落。镇上居民对这座外来建筑本来就有着隐约的敌意,更是无心过问,只任这座巨大的建筑腐败下去。
借阅处的指示牌下,一张巨大的橡木长桌摆开,依稀可见当初的气势庄严。一位头发花白的管理员正伏案午休,瘦弱的身影衬着如镜桌面,显得分外空旷。
少女径直走到长桌前,轻轻敲了敲桌面:“午安,管理员先生。”
管理员缓缓抬头,老迈的目光有些混浊,过了一会儿才凝聚起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人来:“我还以为,本地的年轻人永远都不会看书了。”
少女微笑起来:“我不是本地人。”
老管理员眯起双眼,打量了她很久,点了点头:“上海……离这里很远吧。”
少女微微侧头:“您怎么知道我来自哪里呢?”
老管理员指了指:“你的背包上,有机场的行李条。”他顿了顿,用中文读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上海机场专有的宣传词。”
少女似乎满意于这个答案,解下背包,随手放在桌上:“这里的风光真好。”
老管理员叹息一声:“万里迢迢,不只是来看风景的吧?”
“我来查阅一些资料。”
老管理员笑了:“什么资料,值得飞过半个地球,再翻过几座山,来这种穷山僻壤的小镇图书馆查阅?”
“第100298号影像档案。2002年,北美棕熊纪录胶片。”
老管理员笑容瞬时一沉。他抬起头,苍老的眼眸中缓缓凝聚起锋芒:
“你是谁?”
少女妩媚一笑:“秋璇。”
老管理员的目光寸寸扫过她,缓缓道:“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秋璇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微笑摊手:“我也不知道您的名字。”随即,她稍稍正色道,“这是绿伞联盟的介绍信。”
她侧过身,在背包中翻检着。与其说是翻检,不如说是破坏。只几下子,背包里就被弄得一片凌乱。精美的糖果、各式巧克力、新烘焙的曲奇铺满了桌子。除了甜食还是甜食,没有衣物,没有妆盒。
真的很难想像,这样美丽的一位少女,从上海飞到北美的长途旅行中,竟然只带了一大包甜食作行李。而当她站在原地,却几乎侧身180°去翻检背包时,身体是那么柔软,仿佛一只轻捷的猫。
天知道她是如何在这样多的甜食下,保持住这样纤细的身材的。
终于,她拎出一封绘着绿色大伞的信,轻轻递到他面前:“有了这个,可以调阅所有的纪录片资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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