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迦脸色一沉,将她的手摔开,遥望草原道:"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人还是神,都可以通过自身的苦行与献祭,向大神祈求一切的恩典。而人能够献上的最隆重的祭祀,就是圣马之祭。它能让一切执迷消散,反悟本真。其完成的难度和获取的力量,都远在六支天祭之上。因此,你体内沉睡的帕凡提的灵魂,一定能在祭祀中苏醒,你以前在凡尘中的一切迷惑,都将烟消云散。"
相思抬起头,泪光盈盈的双眸中,神光黯淡:"若我真的不能,你会放了我么?"
帝迦看着她,摇头道:"不。若真的不能,我只有毁灭你的肉体,让你的灵魂重新转世。"
相思默然片刻,抬头诘问道:"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
"我不想杀你……"帝迦似有怒意,终又忍住了,道:"然而,如果肉身已成为你灵魂觉悟的障碍,我也不得不这么做……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为你把握轮回的轨迹,让你拥有一具和今世同样完美的肉身,然后在你出生之日,将你带回乐胜伦宫。"
他俯身分开她的双手,感到她无力的挣扎,但他最终还是捧起她的脸,让她注视着自己。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有隐隐的血迹,下颌更是消瘦得可以触骨。
帝迦眼中的神光一动,似乎也隐隐有些不忍:"然后,我会等你十六年。"
相思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冷漠:"不过是为了'合体双修'?那你何不如现在杀了我,再……"
帝迦怒然打断她:"住口!我说过强迫你毫无意义!"
相思抬头望着他,泣声道:"你现在何尝不是在强迫我?"
帝迦一怔,不再回答,良久才起身道:"你不会明白的。"
他将目光挪向远方,不去看她。
远天之际,一朵淡紫色的彩云渐渐遮住了太阳。太阳的周边,形成了一圈辉煌的日晕,正好落在两座雪峰的正中,呈现出一幅奇伟而壮丽的画面。
帝迦道:"日升月恒,是马神泉开启的时候。"
他将负在身后的巨弓取下,缓缓搭箭上弦。
突然间,天地间的光华似乎黯淡了下来,轻灵的风仿佛吹动着无形的鸣笛,悠扬作响。
金色的箭尖在他手中缓缓上举,渐渐和那山间日晕持平。那轮日晕此刻变成艳丽的红色,如蓝天中一抹妖异的血迹,悬挂在两座雪峰之间。
万道金光煌煌垂照在两人身上,也不知是初生的日色,还是湿婆神箭上的耀眼风华?
弦声一震,神箭划破穹庐,在长空中拖出一道金色的影子,倏然没入天际云影之中。
四周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突然震动了一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相思遥望着前方的地平线,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惊讶。
她站了起来。
"嗒……嗒……"远方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响动,似乎是轻轻马蹄,踏在芳草上的声音。
片刻之后,这声音宛如草原上蔓延的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到后来竟似隐隐晴雷,隆隆战鼓,从地平线的下方震天动地而来。
一线云脚似的白色,铺满了整个天际。仿佛天上的云朵,突然都坠落到了绵延起伏的绿丘上。再过了片刻,一线白云变成了好大一片,宛如海浪一般,伴随着隆隆的蹄声、飞扬的清尘,一起向这边涌来。
好大一群白马!
真可谓成千上万,满山遍野都是。每一匹马均天生龙种,矫健非常,鬃鬣披拂,通体一色,不带一根杂毛。白驹们马蹄高扬,宛如受了无形的驱赶,齐齐向这边奔来。
蹄声更盛,相思怔住了,难道圣马泉的开启,真的会从地底涌现出数以千计的神驹来?而这些白马,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幻觉呢?
正在这时,马群向两边分开。一匹白马一骑当先,向帝迦飞奔而来。
那匹白马来势好快,瞬间已到眼前。只见这匹马极其高大骏建,浑身银色,闪闪发光,在阳光下,真如白银铸成一般。而它的马鬃是血红的,棕毛极长,随意披拂在背上,如夕阳凝成了一匹锦缎,披拂在耀眼的星空上。
马背上坐着一个红衣马童。他眉目极其精致,却又不带血色,仿佛不是天生,而是能工巧匠精心镌刻而成。也正因为这样,他的神情显得略有点生硬,似乎只是个美丽的偶人,在某种秘法的役使下,才有了活动的能力。
他荷袖退到手肘处,露出一段粉雕玉琢的手腕,掌中赫然握着刚才帝迦射出的那枚金箭。他似乎对这枚羽箭十分敬畏,一直护在胸前。当白马来到帝迦面前的时候,这个马童突然勒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深深跪伏于帝迦脚下。
他双手高高擎起,将金箭举过头顶。
帝迦轻轻接过羽箭,将箭尖抵在马童的眉心上。
马童仰望着帝迦,嘴角牵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细声道:"圣马泉守护者沙罗·檀华。"
帝迦只是点了点头,他手腕一沉,金色箭头缓缓从马童的眉心划下,穿过鼻梁、下颚,直到咽喉。
相思几乎惊呼出声。
马童那张精致而苍白的脸竟似被从正中分开,一条深深的伤口纵贯他整张脸,鲜血顺着他圆润的下巴,滴滴坠落到泥土里,宛如在帝迦脚下开了一朵绯色红莲。
创口是如此之深,可能永远都会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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