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清晨,空气里有甜甜的槐花香。
季家外院的厨房里像个油烟弥漫的战场,两个厨娘和烧火的灶婢,在方寸大的地方里来回腾挪。
时辰差不多时,各房丫头都来取东西。夫人要的炖燕窝和养生粥,宋姨娘早上吃米饭,几样小菜必不可少。二小姐身体娇,三小姐口味挑,昨日晚时,又远道来了位老夫人的侄孙少爷,夫人亲嘱要好生招待。厨房里因此人满为患。
在一片闹哄哄的动静中,季沅站在厨房里间的窗边,气定神闲地包着馄饨。
春日明媚的晨光照在她身上,柔和耀眼。明亮中的娇颜骨柔肌腻,一片豆青色的围裙束出了玲珑身段,如绿杨风软。
面前的砂锅渐渐沸腾,季沅洁白的手心里托着一张薄透的面皮,包进肉馅再加上半只虾仁,就是祖母倪氏最爱的早点。
倪氏是旧时王府出身,衣食住行都颇为挑剔,孙女的手艺倒是深得她心。别的不说,每日一碗阿沅的馄饨必不可少。
季沅从小学的是琴棋书画,宫技绣纺,十指不沾阳春水。几年前因为母亲王氏染疾,才勤学厨艺药理,日夜亲身照顾。就算这样,也没能留住王氏。
季沅包够了十九的数目,把粉嘟嘟的馄饨们洒进锅里,搅了搅,净过手又准备高汤和配料。
很快,馄饨跟着鱼眼大的水泡一起在锅里翻滚。季沅快手捞起来,放进盛着高汤的白瓷碗里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阴影,遮蔽去晨阳和槐香。
她奇怪地抬起头,发现窗外多了个人。他高而瘦,穿着竹青色的粗布衫褂,乌黑的头发从两侧垂在胸前。因他高,季沅只看见一片挡在窗口的胸。
她在犹豫时,那片胸膛慢慢矮了下来,带出一只棱角分明的下巴,一张黑瘦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它们的主人灿然地笑着对她说:“嗨,丫头,有肉包子吗?”
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季沅低下了头。她猜想他是外院打杂的小厮。仆从们的饭点还有半个时辰,他一定是因为肚饿来这里觅食,误认为她是个仆婢。
季沅性子和善,不会拒绝。她低眉端着那碗烫手的馄饨,过了会才小声道:“你等一下……”
季沅盖好馄饨碗,去叫自己的丫头秀竹送给倪氏。等她走后,才不紧不慢地去问厨娘道:“李婶,包子在哪里?”
李婶回头礼了礼,在围裙上擦了手过去,指着蒸笼笑道:“大小姐想吃包子么?上面是菜馅的,下面是肉馅的。”
季沅道:“我要肉的。”李婶麻利地把上面的蒸笼搬开,季沅取了筷子和碗,夹了两只……想想又添了两只。
她回去时,那人叠着双臂,靠在窗边。季沅低着头,把碗从窗口递出去。他呵呵一笑,道谢接过,两个人的手在碗底相触,季沅一惊,抽回手后,快步走开了。
她在门外避了一会,秀竹就回来了。
季沅不知道那人走了没有,叫秀竹先去里面收拾砂锅碗勺。秀竹去了,季沅见无事才敢露面。只听秀竹道:“小姐,这窗台上怎么摆着一副碗筷?”
季沅走近后凝目看过去,只见碗里的包子吃得干干净净,碗边上还放着一枝带绿叶的槐花。
季沅抿唇笑笑,觉得这人倒有些意思。
片刻收拾干净后,主仆两个带着几样清粥小菜回到了东院。季沅从小和母亲王氏住在东院,以前父亲季丰山也总在这里。自从王氏病逝,二房费氏抬正做了夫人后,季丰山就很少来了。
季沅进了厢房,换过身上下厨穿的衣裳。一只圆脸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亲昵地蹭蹭她,琉璃般黑烁烁的眼睛,惬意地眯成了一条细缝。
秀竹在外厅里摆好早饭,叫了声“小姐!”季沅走过去坐下,拨了拨碗里的白粥。
秀竹道:“小姐,我刚才去北院时,老夫人说叫你去一趟。“
季沅问怎么了?秀竹道:”听说老夫人的侄孙倪少爷来了。他昨日到的晚,先歇在了外院,早上再进来见礼。”
季沅闻言想了想。平州倪家这位远亲哥哥,小时候也曾来过两次,样子是完全记不得了。
季沅只知道他小名叫宣哥,倪家前段时间送了报喜的信来,说他今年会试中了第六十七名,要去荆湖道做官了。这趟过来,是替倪氏贺寿的。
秀竹见她发怔,莞尔笑道:“小姐,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打扮得很美,往老夫人那里去了。咱们也快些吧!”
季沅就放了筷子,回房去净过脸,重梳了发髻。秀竹见她还穿着那件枝绿色的棉绫褙子,小声道:“小姐,家里难得有客来,打扮得明艳些不好么?我看见二小姐和三小姐还戴了金钗呢!”
季沅道:“我和倪公子是兄妹,不用那么刻意。我们现在就去吧,省得夫人责怪。”
秀竹吩咐了守门的小丫头一声,跟着季沅往倪氏住的北院去。走到月亮门下,就听见厅里面说话热闹,丫头打起挡虫蝇的纱帘子,季沅走进去先朝上首坐的倪氏礼了礼。
倪氏个子不高,面容白胖慈祥,两只耳垂像菩萨样绵厚,显得很有福气。笑眯眯道:“阿沅来了,我正要叫枝香去喊你呢!宣哥大老远的过来,你们都见一见。”
季沅道是,又对左边的费氏礼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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