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捋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山羊胡,道:“老夫本以为你这义子疯癫是因为吸寒食散之类的瘾物,几番试验下来,才断定出他不是服散,而是中了一种能迷人心神的幻香,他是不是时常梦魇?”
赵公公心中一跳,道:“确有此事,在司文之前,也有内监时常梦魇,是以掌墨太监一职时常轮换,不瞒神医,宫中常有流言,说陛下战场血戮之气太重,凡人莫能承受,是以才会有此梦魇。”
崇山道:“便是我们蛊医一脉,也没有这么玄乎的说法,他的症状,和我在北方游历时见过的一种名为‘红云香’的东西略有相似之处。此物本是一种菌菇,生长在竹林之中,晒干晾制后隐约带有竹香,其性本无毒性,但人若长期食用或吸闻,便容易在睡梦间血气上涌,看到一团团红雾,是以得名。”
“既非毒物,那何以会致人疯癫?”
“这还用问?”崇山不以为然道,“夜夜入梦都是一团血雾在眼前徘徊,便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也会怀疑自己撞鬼了,长期下来可不就是吓疯了?”
赵公公握紧了拐杖,季沧亭宫中的一切由他打点,一应饮食汤药,皆记录在案,倘若真有人在饮食里下毒,而且是如崇山所说的长期下毒,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神医,老朽尚有一问,这红云姑是否因人而异?老朽尚有一个……义女,平日里也和司文做一样的活计,为何她便没有这般疯癫症侯,只是偶尔疲累昏迷?”
崇山摇头道:“红云香并不是毒物,并不会被体质所排斥,女子大多血气有亏,吸服此香,作用要比男子更大一些。你说的这种情形,老夫不能说绝对没有,只是少之又少。倘若真有人丝毫不受影响,那多半只能说明此人心志之坚超乎常人,方不会表露出来。”
“那这红云香,可有解药?”
“刚刚老夫便说过了,红云香并非毒物,像是你这义子这番情形,远离红云香,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多睡少思,便没事了。”
深吸一口气,一抹忧色涌上眉间,赵公公撑起身子,向崇山叉手一拜:“今日能得见神医指点,乃承天之幸,还望神医能在炀陵多盘桓些时日,一应酬劳花用,老朽稍后便会遣人送来。”
“稍等,老夫有一问,刚刚听那小吏说,你……您老人家,是大越皇帝身边的近侍是吧?”崇山搓搓手,得到对方疑问的眼神,忙翻了翻药箱,爱惜地捧出一只玉匣,道,“这是我苗寨至宝,世上只得三只,虽然你们大越地大物博可能看不上,但此物救命,还盼您能代我转交给皇帝。”
“这……”未经检验,赵公公自然不敢随便将陌生物事带到季沧亭身边,只得致歉道,“抱歉,非是老朽不相信神医,陛下龙体事关社稷,民间物件,非贡品不得面圣,今日事急,他日若有机会,自当为神医引见。”
他说完,便匆匆告辞而去,留下崇山一脸不平。
“哼,就知道没这么顺利,老夫若想害你们岂会这般直接?真真不识货……”
……
宫中。
赵公公回到宫中后不久,便以扫除宫室为名,将季沧亭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皆细细查验了个遍,尤其是她宫中的熏香,更是一一调出来,委派得信的御医亲自查验比对,可即便这般细致,三日下来,却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季沧亭征讨夷国大捷后忽然病倒,被急急送回炀陵。
此事虽被军中下了缄口令,但季沧亭病重不醒的消息仍然如长了翅膀般飞进了有心人的耳中。
“……我就说该早点劝陛下大婚立储,看看,陛下虽然功勋盖世,但毕竟天年有限,倘若真有个万一,我等是该拥立皇孙好还是通王好?”
“通王?你开玩笑吧,江山社稷,岂能交到一个痴愚之人手上?”
“可皇孙又还太小,眼下和通王又有何区别?眼下只有谢尚书一系坚持支持皇孙接续储位,而石太尉则坚持尊奉陛下为正统,认为江山只能交给陛下的血脉。”
“这两位都有意接替徐公的丞相之位,所谓神仙打架莫过如此,接下来怕是不太平。”
朝中一时暗中沸议,而此时的季沧亭却刚刚清醒过来。
这数日间,她时昏时醒,偶尔入梦得久些,战场上的漫天红云便成了她久久不去的梦魇。她自问不是个畏惧杀戮之人,却不晓得为何三五不时地会有这样的梦境。
“陛下,陛下?感觉如何?”
“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近来盗梦越发频繁了。”
御医小心翼翼得问道:“可是梦魇?”
“怕了才算梦魇,便是十万匈奴恶鬼梦中索命,朕又不怕,算什么梦魇?”季沧亭饮下一盏安神汤,道,“还是宫里的安神汤管用些,睡了这两日,朕觉得好多了,日前堆积的奏折有多少,都拿来吧。”
御医劝了几句,但也知道季沧亭一向勤政,便无奈退了下去。
新来的内监熟练地将榻几架设好,捧来一匣贡品,道:“陛下,熹州进贡的牡丹新墨到了,可要换一换?”
季沧亭瞥了一眼,道:“不必,还是照旧用夔州墨吧,朕喜欢那竹香。”
季沧亭喜欢那竹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风雅,只是因她母亲襄慈长公主好竹,只要嗅着那丝竹香在,她便会舒适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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