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无寸铁,这是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件利器。它藏在何处、挂得多高、每天被谁擦了,被挪动了几寸,他都观察得清楚。
还好这剑并非假货。斩没斩过白蛇他不知道,但端的是轻韧薄硬,削铁如泥,孟芝的刀在它刃下,宛如薄纸,轻轻一切,便即断裂。
再在他身上开几个口子,孟芝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堂堂一虎贲中郎将,让他揍了一顿,不敢还手,给捆成了待宰的猪。
他面对一干惊慌失措的虎贲卫,高声叫道:“虎贲中郎将孟芝,阴谋弑君,以下犯上,方才将朕关进小黑屋,朕历尽辛苦,方才逃出——是不是!”
他踢了孟芝一脚,在他耳边大声一嚷嚷。
孟芝被打得七荤八素,头脑一团浆糊,根本没听到天子说的什么,只觉肋下一痛,本能哀告:“小人该死……陛下饶命……”
众虎贲卫哗然。
王放点点头,再一脚把孟芝踢晕,高声叫道:“诸位都是忠君爱国的忠臣,快将这人收押,然后听我指挥,扑救火灾,全力拒敌!”
虎贲本是天子的贴身精英卫队,多为世袭,素质优良,以保护天子安危为第一任务。
孟芝是卞巨心腹,被指派统领虎贲卫,也就顺理成章地将天子卫队改造成了精英狱卒。
但说到底,这些人跟孟芝也只有几个月的磨合。骤然听得长官“谋逆”,哪里辨得出是真是假,也没时间琢磨为何天子穿着虎贲卫服色,也没人多心一想,方才那盏引火的油灯,为何不当不正地戳在路当中,来得这么合适。
只觉得冷汗刷刷的下来,慌忙撇清自己:“陛下明鉴!他有什么阴谋,我等并未参与啊!我们只会听号令行事啊!方才那大火……”
“大火什么的,朕就不追究了。你们只要听朕号令,莫慌莫急,维持好宫城的秩序就行!若能退敌,日后人人封赏!若不能……那么朕也挡在你们前头!叛军是冲我来的,绝不会连累到你们!宫城若陷,有朕旨意,大家可以各顾自身逃命,朕不追究!”
虎贲卫感动莫名,纷纷道:“我们当然谨遵陛下号令!”
但也有人不买账,怀疑地看了看倒地的孟芝,阴森森道:“陛下不会是要害我们吧?”
王放反应奇快,伸手一指,“谋逆同党!给我拿下!”
*
王放夺了虎贲军——大多数还在内讧,但少有几个忠心的,派去望楼眺望,皆绝望回报说,“叛军”已经将宫城重重包围。兵甲旌旗清晰可见。
卞巨的“空城计”彻底败落。
他问:“叛军打什么旗号?”
当了许久的架空皇帝,此时他终于第一次有机会,直接向臣子询问一件自己关心之事。
虎贲卫个个为难:“杂旗,不统一……有的打‘刘’,有的是‘韩’,有的是‘赵’……”
王放呼吸紊乱了一刻。都不认识。
咔嚓一声,远处黑烟冲天。城墙一角被攻陷。
他思忖片刻,轻声问:“待会儿若时运不济,可能真要倚赖众卿,纵火焚宫,制造混乱,以期逃命。大家准备好了吗?”
众人神色凝重,慢慢点头,商议一下破釜沉舟的细节。
他忽然又笑了,扑哧一声,冲淡了肃穆的气氛。
冲着一个高大威猛的兵士问:“再给我演示下,那个一剑封喉的招式怎么玩来着?”
……
他不知道叛军是什么来头,背后挂靠什么势力,对自己又是什么态度。
他只知道卞丞相一定会派人回来救援,甚至可能会亲自来“救驾”。
但他若真的“静待救援”,那就是浪费了上天劈给他的一道好雷。
不如拼一把,哪怕在这一片修罗场里折腾死,也好过被“救”进另一个活棺材。
卞巨怎么也料不到,就在他带队疾奔回洛阳“救驾”的途中,他要“救”的这个人,已经聚起一群残兵败将,在宫城中划出了属于他的小小的独立王国,聚众坚守。
他无心吃喝,也亢奋得不愿休息。许久以来的头一次,有了完全掌控自己命运的昂然激越之感。
轰隆!东苍龙门失守。虎贲卫败退逃回。黑压压的兵马踏着残骸瓦砾,涌入宫城南门前的广场,胜利的呐喊震天响。
王放一看对方人数,顿觉今日小命有点危危。做个手势,让虎贲卫准备放火。
丹樨如血,宫城内火头四起,照亮阴沉沉的天空,劈开压顶的灰云。
王放忽然心头空落,目光上移,远远看着一片如血的天空。
宫殿尽烧焚,垣墙皆顿擗。洛阳何寂寞。
借着烈焰余光,他猛地看清了,“叛军”五颜六色的杂旗号里,混着一面素色白旗。上面淋漓几个字,似是新写,墨迹未干就挂了起来,以致几道过饱的浓墨,从笔画尽头滴到布面上,犹如乌黑的泪。
布面上仅三个字:陌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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