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生意啊，可真是不好做了。”
人未到，声先闻。熟悉一声响打巷子口外传来，连笑忙慌一个转身，把自己掩进了仓库里。
没留神，膝盖揆上了柜台，玻璃被他撞得哐当直响，把藤椅里瘫着看小说的黄毛给吓了一激灵。
“一惊一乍的，有病啊？”他得了人一记白眼。
连笑没功夫理会。
打巷口外头，风风火火正走进来一阿姨，手里拎着的两大口袋服装，丝毫不影响她走路带风。
这是住他家正对门的邻居，霍文晴，霍姨姨，打小看着连笑长大。
年轻时就新潮，自由恋爱，结婚也早，虽也有小吵小闹，铁铲碰锅沿，小日子过得倒也算红火。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病突如其来，她老公走得突然，身后也没留个一儿半女。身边也没再遇上个合适的，霍文晴就一个人潇潇洒洒过了半辈子。先前是烟厂的，国企，铁饭碗，本想着不求大富大贵，但也能衣食无忧，安安稳稳混完一辈子。万没料到，前几年，烟厂作国企改制，人到中年，眼瞅着胜利在望，即将拿上退休金，她又赶上了场新风潮，‘下岗热’。霍文晴明白不了什么是‘减员增效’，‘企业瘦身’，但她明白，日子总该是要过下去的。指着那点可怜见儿的补贴金过日子是万不够用的，她看中了女士服装这一块儿的生意。正巧了，当时附近爆火的地下商场有一铺面摊主是她朋友，要去外地发展了，这块就腾出来了，要转租，霍文晴当天听的消息，当天就拍板定下了。等她付完了半年租，兜里剩下的钱，都不够她去朝天门进货的。
这些个事，是贺洁偶尔在家里的饭桌上提一嘴，外搭一声叹惜。
连笑扒拉着碗里的饭，一双眼睛转得滴溜溜的，要不是他妈提，他根本不知道霍文晴，他霍姨姨，这辈子过得这么大起大落。霍文晴赶上了好时机，眼光好，做事又果脆，地下商场里的这衣服小店，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霍姨这人特爽快，总是在笑，小时候，贺洁连筑冷战吵架没人做饭，小连笑也不慌，背着包就去敲对门的房门，到后来啊，霍姨甚至给连笑配了把她家的备用钥匙。霍文晴总是特热情，她一人过得也挺讲究的，没事儿就好捣鼓着做点好吃的。煮个汤，熬个火锅，又总拿做多了分量一人吃怪浪费的当借口，把对门贺洁连笑娘俩叫过来打牙祭。
是贺洁难得说得上话的朋友。
想到这里，连笑忙把帽檐又往下按了按。
他用斜光看到，霍文晴正站在他斜后方，立着和街坊邻里摆龙门阵。
近得连笑眉尾都在跳。
“能不能快点！”他心下发慌，敲了记柜台出声催那黄毛。
两瓶酒，你这慢的，得是现临着等葡萄熟是吧？
“你慌什么慌，”黄毛嗤笑一声，朝他翻了记白眼。
连笑气得太阳穴突突发疼。他忽地听到身后霍姨的声儿戛然，那根弦绷断了，“靠！”连笑把钱一抓，扭身就想跑。
霍文晴冷冷叉着腰，把他后路彻底拦死。
连笑坐在霍文晴家的沙发上，一双手夹着***，不安揉搓着，拘谨得像位尿急又不敢打报告的小学生。
霍文晴，他霍姨，站他跟前，冷着张脸儿，也不吭声，也不言语，盯得连笑后脖颈子都发凉。
良久，久到连笑都快举手投降了。
“你，”霍姨忽然出声了，她声儿有点抖，“笑笑，”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她凑近了拍了拍连笑的肩膀，
“是不是外面的东西不好吃啊？”
连笑脊背一僵，眼一酸，泪水珠子吧嗒一声就落下来了。
高考失利他没哭，吃一堆闷亏他没哭，被冤枉他没哭。霍文晴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出来，连笑委屈得眼泪水珠子串成线。
“可亏是这汤盐放得少，”霍姨还知道打趣人，“不然可就齁得喝不下去了。”
连笑不大好意思地抬手揉了揉鼻子，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霍文晴家两室一厅，一间小卧室自己住，其余的一室一厅全留作仓库之用。现下，剩下的一间卧室被腾了出来，以至于客厅被堆得满满当当。
“笑笑，”顺着连笑目光，霍文晴回头望了眼那间卧室，开口得有些犹豫，“你妈，现在在我这边住。”
连笑默了声，不知该作何回应。
贺洁，他妈，这辈子最大的期望给了连笑，最怕的，也是这唯一的儿子到头来走了歪路。
“我妈，”连笑抿了抿唇，声有些哑，“最近还好吗？”
“你妈最近还行，有姨在呢，别担心，”霍文晴笑了一声，“我啊，强行拖着她，去给我守小店去了。每天早起就出摊儿，在那啊，呆到半下午，下午再回来一起做个饭，等晚上出去溜达溜达。多见见人，总比之前，一直闷在家里精神好。”
“谢谢霍姨。”
“说这话就见外了吧，”霍文晴坐到了连笑身旁，“贺洁没说过吧，当时我那摊儿，能支起来，靠了她不少。”
连笑挺惊讶的，这事儿，他妈从来没提过。
“我不知道她打哪儿拿出的那笔钱，”侧过头，霍文晴望了连笑一眼，“我当时租完那铺子，兜里啊，根本不够进货。贺洁知道了，当天夜里，就给我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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