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十二月份将将来至，冬风便携着雪造访南方城市。
这雪下得不含糊，不掺一点儿雨水，就是一片片的犹如鹅毛扑簌簌地随风飘这飘那。没一会儿功夫，光秃秃的枝头裹了层白衣，常青的树梢也掩去一点绿，伞面也积了沉雪。
裴骏收起伞，在门口快速把雪抖落，又将伞放进伞桶里，才开门窜进屋。
“哇，外面这雪下得，”裴骏边换鞋边喊，“还好是周末，不然我真的要翘班了。”他把棉拖踩得踢踏响，路过餐厅的时候望了眼，见人还在便直接走了进去。
裴骏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喝的时候又往餐桌那边靠近，看看埋头苦读的洛阳，再看看捧书装样的温里，发现没一个人理自己。
“咳，还没好呢。”裴骏双手捂着杯子，不尴不尬地出声。
温里从书后面瞟了一眼他，偏冷淡地回：“没有。”
冷淡没关系，有回应就好。裴骏黏过去，撞了两下温里的肩，说：“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话音刚落，坐对面的洛阳手下一顿，即便低着头，也能隐约看见他纠结的睫毛，想看又不敢抬头地扑闪着，最终还是安分下来，继续写自己的。
温里也是无意识地就想去看洛阳，但到底忍住了。书翻过一页，配合着慢条斯理的声音，他的拒绝来得意料之中又令人格外难过。
“不了，我回去。”温里说。
洛阳“两耳不闻窗外事”，仍写着，很用功地写着。只不过写得快了些，笔尖也刻得深了些罢了。
在十二月未带来冬雪之前，秋叶还挂在十月的枝头时，洛阳向温里告白了。
那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它用羞耻做开头，倾入莽撞与自卑，一腔爱意如丑陋的小兽，期期艾艾后抛去理智，一通乱说继而咬着人不肯放。
然而能有什么结果，没有结果的。
洛阳还是被温里送了回来，又在临走前，突然明白了他想好的退路。可洛阳没有退路，他开了这个头，即便是上千上百种可能，他也会去争取、去奢望。
于是洛阳拦下温里，又当着裴骏的面那样问他，就是拿准了温里不会在裴骏面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因为温里答应过裴骏，答应他会照顾洛阳。
洛阳知道，他都知道的。
温里深深看了他一眼，把他瞧紧张了，才在裴骏走近时回他：“你不用来找我了——”他刻意在这处停顿，算是对洛阳的小惩罚。
见到小孩不可置信并眼眶蕴水的样子，温里又立马撇开眼，继续道：“你最近周末住我那儿，都没怎么和裴叔裴姨见面，以后我到你家给你补课，还是这样好。是吧，裴骏？”
裴骏被点名，本能性地反应道：“是，当然是。”
两个人，应该说是温里，没有给洛阳再开口的机会，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便有了方才裴骏留温里吃晚饭的画面。
“别啊，回去多麻烦，外面雪下超大。”裴骏一向不把温里的拒绝当回事，锲而不舍地劝，“你就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呗，我还可以给你打下手，怎么样？”
“？”温里差点被气笑，说什么留他吃饭，分明是想让他当免费厨师，“留客人做饭，你也好意思说。”
裴骏一听，立马咂了嘴，略带不满地说：“我俩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是客人呢，你可是我兄弟啊，见过家长巨铁的那种！”
“所以，我家，就是你家，”裴骏故意拉长语调搞怪，“我家的厨房，就是你施展厨艺的好地方，随——便你耍。”
“兄弟？”温里拿书一指洛阳，“你正牌兄弟在这儿呢，别乱认，我可担不起。”
温里的声音有点重，显得话落后的间隙特别安静。洛阳也不动笔了，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温里，其实话出口时便后悔了，他说什么不好呢，非要去调侃洛阳……
在场的三人中，怕是只有裴骏没多想，愣了片刻后就接道：“是啊，我弟弟也是你弟弟，你忍心看他饿着么？啊？”完全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典范，还是卖惨好手——
裴骏走过去，握住洛阳的肩膀，“你看看，我们弟弟好瘦的，是不是？你也知道我做饭水平的，你真的忍心吗？”他边说边晃，害得洛**本没法写字，但又没人制止，他就这么一直晃着。
温里忍不忍心洛阳吃裴骏做的饭先不说，洛阳被裴骏这么晃，他是真的不忍心，眉头一皱就啧道：“你别去打扰他。”
“哦！”裴骏连忙拿开手，“小阳乖哈，哥在‘讨饭’，就没注意。”说着，又摸了把洛阳的头发。
洛阳自然摇头道不在意，且裴骏的手一离开，他便又扑进题海里，不知疲倦又心无旁骛，实在用功得不行，用功到裴骏都怕洛阳就此变成书呆子。
一想到这可能性，裴骏立马把桌上的书都给洛阳收了起来，边收边说：“那啥，咱歇歇，歇歇啊。几点了都，再做下去，可不得秃了。”
洛阳：“……”
温里：“……”
洛阳张了张嘴，却被裴骏一下抽走手里的笔。这下好，桌面空了，对面就坐着温里，本来写写题目还能当掩饰，结果连支笔都没了，洛阳瞬间变得坐立不安。
“你该考虑晚饭了，对，快跟哥一起，求你温里哥留下来吃饭。”裴骏死不承认自己留温里是另有用途，还吓唬糊弄洛阳，“你叔叔阿姨丢下我们兄弟俩出去逍遥，张阿姨又请假，让我烧饭等于炸厨房，你又不会做饭。你看，这简直是绝路啊！”
“只有你温里哥了，我们只有你温里哥了，真的。”裴骏把洛阳拉进自己的阵营，抛出最致命的诱饵，“你温里哥做的菜特好吃，真的！”
温里冷眼，“……”
洛阳被裴骏揽着，迫不得已直面温里，眼睛慌张地张大，然后开始躲闪道，“我……表哥，我……”
裴骏没发觉洛阳的反应不大对，硬掰着洛阳，振振有词：“不要害羞，小阳，不能害羞！为了晚饭，我们要勇敢地、大声地说出来！”
“……”温里受不了裴骏这戏精，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不得洛阳被逼的样子。
咳，就……怪、怪可怜的，要不自己就留下来算了。然而想法才冒出头，温里便暗骂自己瞎心软瞎可怜，后又在心里把裴骏骂了一通才觉得舒畅。
不过，如果他不留下，裴骏好像真有自己下厨的打算，要不……他还是留下来？反正也没什么，就吃顿饭而已，而且裴骏也在，所以……温里琢磨了会儿后决定下来，谁知他这头刚有决定，那头洛阳先一道开口了。
“温，温里哥……”洛阳像是第一次喊这个称呼，紧张得有点卡壳。他看了裴骏一眼，得到鼓励后，舔了下唇，又抿了抿，然后抬眼问温里：“留下来吃饭吧，可、可以吗？”
似雪落的声音。
柔软地落在心上，滚烫地化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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