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菲尔的双肩在战栗，这对他而言很不寻常。但考虑到他现在正面对的东西，仅仅是身体上的轻微颤抖已经非常幸运。他的精神必须稳定，才能维持他安放在未来学徒额头上的暂时性灵魂链接的运作。
目前被链接目标正处在一个完全被特殊规则包围的领域，这给保证链接效果稳定增加了难度，同时也是让黑发学徒颤抖的原因——通常而言，那个层次的领域他无权干涉。
“冷静，路西。保持清醒。”身披一袭黑袍的导师低声说。
“这种程度的魔力精准调控要求还不至于让我慌乱，Master。”路西菲尔的双手贴在一个悬浮于胸口高度的光球表面。他肩部的颤抖并未影响到双手和意识的平稳：“只是在需要兼顾的针对域界之力的处理上有点生疏。我真不该对自己放松要求的。”
“如果你的自我要求能称之为放松，那严格的概念就不存在了，亲爱的孩子。”萨麦尔把垂落的银色发丝从黑袍领口拨开，“就连我也无法正面对抗域界的法则，而你能做到利用域界之力的运行来施加自己的法术效果。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却始终改不掉过分谦虚这个坏习惯。”
“是您唯一的学生，确切地说。”路西菲尔绷着脸纠正道，“所以在优劣问题上根本无从比较。”
“宁缺毋滥，我很喜欢这句东方谚语。”萨麦尔说，他的目光集中在学徒手中的光球上，“瞧。”
那片纯净的白光中央，一个悄悄出现的黑点正在闪烁。黑点缓慢但不间断地在白色中膨胀为一团圆形阴影，它的边缘有规律地收缩着，像一颗搏动的心脏，以周围的光芒为养分而成长。
“一片灵魂！那么，这即是那些残余力量的真正形貌。”路西菲尔低声惊叹，“但这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程？那孩子的灵魂没有表层损伤，深处却嵌入了另一个灵魂的碎片？”
“那是他的过去，不是我们应当干涉的。”萨麦尔伸出手轻点光球的表面，其中的阴影似乎瑟缩了一下，“如果他游离于此世法则之外而无法回归，这结果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观察，等待，寄予希望。”路西菲尔深深地叹息，“如您所说，是否回到我们中间，抉择的权力在那个孩子手中。”
“在他心中。”萨麦尔简短地答道。
白色光球中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开始加速搏动，四周的光芒以可见的速度微弱下去，似乎终于屈服在阴影的吞噬下。纯白消失殆尽的刹那，爆发的血红色闪光撕裂了地下岩洞中的幽暗。因爆炸的冲击而连退几步的路西菲尔几乎立刻回到石台边缘，焦灼地用视线搜索脚下光影交织的湖面。
“连接被切断了？”萨麦尔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中传来。
“我的魔法不可能被那孩子单方面终止，也不会被界域之力强行阻止。”黑发的学徒凝视着水面，双手缓缓攥紧。“由我施加的灵魂连接失效，除非……。”
“他离开这个世界。”
“那么我们和李斯特的契约到此为止？真遗憾，为数不多的乐趣又少了一个。”路西菲尔轻描淡写地说，扯起嘴角做出有些无聊的笑容。但萨麦尔注意到他把双手藏进了大衣口袋，幽暗中隐隐漫开血液的腥气。
“还没有结束，路西，这个赌局我们还有获胜的可能。”萨麦尔抓住学徒的手臂，阻止对方想离开的举动，“男孩来到这里的原因和守夜人有某种联系。在他通过那道门之前，会被劝阻。”
“那孩子真是幸运。据我所知，普通人类一般无法与守夜人直接交流。”黑发学徒抬手召唤出一张长沙发坐下，或许是魔力消耗的缘故，他的双眼中金色光焰黯淡了许多，变得更接近纯粹的血红。
“‘不普通’并不一定是件幸运的事。你再清楚不过了，路西。”萨麦尔也在他身旁坐下，意有所指地说。
特殊带来不幸。是的，路西菲尔当然清楚。漫长的时光反复告诉过他。“和大多数人不同”，往往不是件好事。许多时候——或者说在人类的历史中一直——都不是。
“原计划的‘援助’已经失效了。我们还能做些什么，Master？”他收敛起情绪，起身问道。
“也许，上楼去喝杯茶。”萨麦尔带着惯常的装饰性微笑，“顺便制订一下你未来学徒的课程表。”
——好久不见。
——还是，这么快又见面了？
黑色的「影子」在扭曲的梦境中缓缓浮动，话语直接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他沉默地转身蹲下，注视着倒在一旁的另一具躯体。残缺的，血迹斑斑的，已经死去的，他的故人。躯体僵硬的手指中握着一把光洁的银色小刀。男孩抽出小刀，收回自己的袖子里。直到此刻，他才又站起来，对「影子」做出回应。
“好久不见。”他环视着扭曲的空间，再次看了看脚边，最后才把目光移向「影子」，“我应该见到你么？”
——是的，你必须来见我。
——你的愿望动摇了，不是吗？
——你期望的未来是什么？
“期望的未来并不一定会化为现实。”男孩笔直伫立着，整洁的蓝色长袍贴服在身上，金色的双眼低垂。比起第一次见到「影子」的时候，他变得更为接近真正的、完整的人类。“未来属于世界，而非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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