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颂沙派来使者谈好相关事宜，双方约定不再交战之后，已过去了两月多，转眼就快过年了。
天气也慢慢和暖起来。
皎然走后，霍愈连着几天都显得心事重重。
听过卫陵的名字，按理说杨得意很容易就能把事情捋个大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一个字儿都懒得想，也或许是不敢想。当年这事儿牵扯太广，估计连他自己都难说能不能择干净，圣上当政这些年，他作为天子最好用的爪牙，手上算不得干净，即便是一些十分要紧的事情，大多也都能沾个边儿，虽不能窥其全貌，可细想起来，也是十分吓人的。
隐约间，他记起了一件事儿。
大司马大将军卫广解甲归田之前，曾进宫与圣上长谈一夜，那天晚上，他就同衣德秋守在殿外，头一回听见了这位征战半生的英雄，生生压抑的哭号。
他那时候尚且分辨不清那么沉痛的哭声背后都背负着些什么。
衣德秋当时闭上了眼睛，挺直身子站得像守门的石狮子，跟他说：“你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要不说宫里爬到一定位置的内侍大都得不了好下场呢。
现如今他能被远远流放，而不是被圣上灭口，想来极有可能只是圣上的一时糊涂，合该是撞了大运。
所以说什么事儿都经不得细琢磨，他胆子小得很，讲究苟且活着，活一天算一天，不敢去想也在情理之中。
除却这些忧心的事儿，杨得意在西北的日子，见天儿喝喝茶，养养身体，偶尔得了闲还能跟霍愈去函门集市上转一圈玩玩，日子过得十分可心。
不光他，如今托颂沙的福，月氏内部乱了起来，于是整个西北驻地都清闲了下来，就连邵无名都有闲工夫时不时逛过来与他说几句话。
除夕这天圣上赏下来了年礼，不知今年怎么回事儿，年礼头一回没拖到正月初一，可驻地的将领们都起了个大早，去关外狩猎去了，营里只留下谢恺看家，见到都城的仪仗，十分手忙脚乱。
杨得意偷摸在一旁看，竟然见着了一队镇守府穿戴的谒者，正簇拥着宫里来派礼的宦官，一个看起来有点头脸的谒者在那人耳朵边上嘀咕了些什么，那宦官点了点头。
驻地军营的礼，为何来前先去镇守令那里转了一圈儿？
这明摆着下面子的事儿，要是邵无名在这儿，铁定黑脸，不过谢恺这人脑袋不够活络，想不到那儿去，只是接了礼，代众将士们谢了天恩。
至于为什么镇守府的谒者会出现在这里，等他见到送来的那罐茶叶时，心里大略有了数。
西北驻地没人喝茶，往年的礼单都是杨得意亲自过目的，错不了，圣上从没往这里赏过茶叶，可今年，偏加了一小罐茶叶，特意绕了趟镇守府，最终还是送到了他跟前来。
茶叶不是他爱喝的那种，而是圣上最爱喝的，大概是衣德秋专门吩咐过，茶罐子仍旧是他原先在宫中时常用的那个，经年的痕迹，盖子上还歪歪扭扭刻了个“杨”。
看见这个茶罐子，杨得意突然一阵心慌，就像是自己在西北这几个月来的日子仅仅是一场梦境，他沉浸在里边如痴如醉，不知身处何地，不知今夕何夕，却猛地被这罐子茶叶给拉回了现实。
当着宫里人的面儿，他没敢表现出什么，等那些人前脚刚离开，他就抖着手摔了茶罐子。
只是没来由的发泄，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
陶土罐子被上好的茶养了好些年，依旧是说碎就碎。只要狠下心去往地上摔。
浓郁的香气四散开，闻了好些年，他头一回觉着厌烦了。
杨欢闻声进来，猝不及防看到了杨得意的样子，细长的眼睛里不清不浊的怒气，挑着眼角朝她瞥过去，眼眶阴鸷地下压，嘴角紧绷，嘴唇红艳艳的，像是刚刚扒了人皮喝了人血的鬼怪。她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杨得意保持着这个样子，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杨欢实在迈不动步子。
“怕我吗？”杨得意勾着嘴角，看起来更显得不怀好意。
杨欢反而往后退了几步，要夺门而逃的架势。
“你知道吗？”杨得意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小块儿碎陶，半截儿“杨”，苍白的手指摩挲着尖口，轻易刺出了血，“若是放在从前，你现在不过来，往后大概这双腿也没什么用处了。”
杨欢吓坏了，腿一点不听使唤，居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杨得意叹了口气，低声责怪似的，“如此不经吓……吓坏了吧？”
杨欢见他恢复如常，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仍旧缓不过来，撑着地好半天，就是爬不起来。
杨得意并不过去扶她，也不解释，而是跟着直接坐在了地上，用手拢起地上的茶叶，可能是心血来潮，“我教你泡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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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猎满载而归，霍将军更是猎得了一匹沙漠狼，随意扔在了校场中，威风凛凛的，做了今天晚上马上对箭的彩头。
马上对箭是西北驻地除夕的传统，从卫将军那时就如此，将箭头去掉，沾上石灰粉，每人三箭，骑马对射，准头最高的一个获胜，人人可以挑战。
这种项目杨得意没法参加，只能跟着大家架起火堆烤肉看热闹，霍愈用弯刀削了一小块牛肉递给他。校场里热火朝天的，将士们看热闹的居多，端着酒碗围在外边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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