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寄不忍见他还要替自己忧烦，应道：“是了，明日我便光上膀子，去给伯父负荆请罪去。”但凡贝衍舟现今要做的事，他便无有不应的。贝衍舟笑道：“知道你倔得很，我也舍不得你当真低声下气。正好玉儿如今这模样，和石猴的事也不能再拖了，不如办一场喜事，请大家长来做个见证，到处喜气洋洋地，他一开心，多喝两杯酒上，只要面子抹开，那还不都揭过了。”
文方寄思索也是，便借机写信给石猴儿催他回来，拾掇赶紧把婚事办了，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与他们两个男子住在一处，诸多不便；石猴儿的信从未复得如此快，里头字迹都歪歪扭扭，仿佛石猴变了窜天猴，那股开心劲儿别提了。
贝衍舟隔日去寻了玉儿，笑哄着说若你喜欢方儿那只手，我也给你做个一样的好了，不要与他争抢，他那手不能少了，否则连日常活动也有不便。玉儿却望着他说：“我不要新的，新的就不是这一个了。我也不是要他的手，我知道他很宝贝的，我就是想看一看……”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睫毛一根根地卷曲，像深夜的湖潭。
“你想看什么呢？”
她却说不出来，那似乎超越了她言语能描述的范围，只能咿呀呀地嚷着，“我要看的东西在里面，很深的里面，是看不见的。”
贝衍舟道：“约莫你想看的东西，在方儿身上是看不到的，那得是你自己的才行。”他咳了好一晌，才喘过气来继续说，“玉儿，你要听我说。方儿不好意思来说这些：你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同我们这些男子耍在一起，也不便盯着方儿那般地看。这边好歹是他家的宅第，来往仆役都要两边出入，他家中的亲戚和孩童也常来这边走访玩耍，人多眼杂，说出去便不好。”
“有什么不好？”
“你们两个，男未娶女未嫁地……与你名声不好，石猴儿听到，虽然明白，心里也说不定生个疙瘩出来。”
玉儿全然迷茫地看着他。“他没有娶你吗？”
贝衍舟放荡惯了，倒是全无所谓，只有些哭笑不得，慢慢解释道：“男儿和女儿才能谈婚论嫁。”
少女的眼里难掩失望：“为什么？谁定的规矩？那人真是烦人，他住在哪儿呢？我替你去打他！”
贝衍舟笑了：“那倒也不忙。我这副模样，新娘子的妆扮穿起来也不好看啊。”
女孩儿的眼睛亮起来。“谁来当新娘子？”
“你呀。”
她停下了。“……我？”
“嫁给石头，你愿不愿意？”贝衍舟小心地问，“他一直做你哥哥，待你至亲，却也等你多年，望你变做大姑娘，可以嫁给他。你不能一直做个小囡。”
玉儿眨眨眼睛：“我不会绣鸳鸯画儿。”
当地风俗，嫁娘一身行头、喜服翠被全得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方才显得诚心。当然实际情况，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此针线本领，一般家中母辈、姐妹妯娌都会帮忙。但玉儿与石猴都是孤儿，自然并无父母姐妹亲戚可以仰仗。这些绣件，怕是要难为死她了。
当然江湖儿女，一切从简也是有的，不必如此计较。可贝衍舟却不愿这样玉雪可爱的女儿在一生大事上受些委屈，笑哄着她道：“莫说没有亲人，我与方儿不就是你们的亲人么？那些绣工有什么难，我们一起做吧。”
弇洲先生精通一切机关造术，十指灵巧得水泼不进，却也实际上没有绣过半面帕子。但这倒也难不倒他，有了连他没学过的新鲜事物，整个人仿佛一下焕发光彩了，不仅立刻搜罗了全城能找着的各种绣样针法，家里堆满了《丝绣录》一类的书本，还拿着针线绷子，追着满城最具名望的针黹婆婆跑。那婆婆几乎被他连绑带拖地“请”回家来，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喝道：“我只教未出阁的闺女……你一个大男人做这个……传出去成何体统！”
但没过两日，那婆婆便刮目相看，瞠目结舌道：“莫不是绣工娘娘转世投了个男胎，如何十个女娘也不及你！”
衍舟一出手，当知有没有，那喜服、头翠、被面、床罩、床帷、枕面、盖头、喜帕、喜衫、绣鞋……一样样流水似的做来，精细得闪瞎了眼。那针黹婆婆得意得不行，往外头一说，这下可好，全城都晓得文家有姑娘要嫁人，绣工是一等一的好，都借着恭贺的由头，大姑娘小媳妇地把门槛也要踏破了，都想亲眼瞧一瞧摸一摸这被吹上了天的绣件。
文方寄闹了个红脸，只得说是自己师姊要嫁人，除了自个外再无亲人了，只得由他操办。这风声吹得也不能再拖着，期期艾艾地上文家老宅递了帖子；堂伯父仍然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可也没说什么，点点头把帖子接了；但过一会儿大伯母便亲自登门，拉着玉儿嘘寒问暖，说既然是方儿的师姊，那便和我们自家闺女是一样的，嫁妆之类的不必烦心，家里都给准备好了。又送来一批用老的仆人，好操办各种繁琐事宜，采买物事，问了日期，板一张脸故意对文方寄训斥：“你们几个粗手粗脚的男子知道些什么了，这么大个事儿也不晓得问问我们这些过来人，若就你们几个，莫说仪式流程，东西准备什么的也仓促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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