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是贡缎面的。”赵婉向她床上扫了一眼,见她被上用金线绣了大片大片的金线菊,便冷笑一声,补充道:“绣的还是金线菊。”
赵婉慢慢走到香炉边上。那香炉是专用来放在屋里熏香,不是拿来暖手的,便也不曾做上一层隔热的木头。她也不嫌烫,就这么白着手将香炉盖揭了起来。
金丝和跟着赵婉进来的小丫鬟都吓了一跳,齐齐叫道:“太夫人!”
赵婉咬着牙,将香炉盖子搁在一边。她水葱一般的手指上,已经烫出了一片红痕。她幽幽道:“宁夫人当初最喜欢的花,就是金线菊。”
金丝听到这句话,心里“铮”地一声,就像是有一根细弦骤然崩断。这一瞬间,她全都明白了。
太夫人今日为何而来,她明白了。太夫人今日是要来此做什么,她也明白了。
她两膝一软,再也跪不住,歪倒在了一边。
赵婉低着头,盯着自己手边的香炉盖子:“这个香炉,我也很喜欢。可是我从不敢拿出来用。因为,这个香炉,也是宁夫人的。”
金丝忽然觉得很冷。她歪坐在地上,右边袖子里空荡荡地空了一块。她抬起头来,看向赵婉,冷得控制不了自己下颌的颤抖,上下牙轻微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小的声音。
赵婉一眼也不再看她,只向旁边站着的那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端着一个长长的托盘向前,弓下|身来,将托盘递到了金丝面前。
托盘里面,是一条白绫。
金丝忽然觉得好笑。她这么想,便也这么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要喘不上气。赵婉终于转过脸来看向她,问道:“你笑什么?”
金丝浑身发抖,死死盯住赵婉:“我只是想起来,这样的一条白绫,我也曾给别人送过。”她一边说,一边扶着床榻边沿起身,向赵婉走出一步:“是为了谁?太夫人!我是为了谁啊!”
她说着,笑得更加大声,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我也曾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我习武,是想要仗剑江湖,锄强扶弱啊!可是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
她向前伸出双臂,左手掌心向上,像是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我的这双手上,现在多脏啊!全都是脏血!”
金丝说着,眼睛向下一扫,像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少了一只手似的,又笑了起来:“啊,不对。”她边笑边哭:“什么‘这双手’,我已经没有‘这双手’了。”最后几字,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听不见了:“可,这又是为了谁呢?”
赵婉脸上表情一动未动,像是戴了张不会变化的面具。她道:“认了吧,这就是你的命。”
金丝再也站不住,踉跄两步,坐倒在地:“我做错了什么呢?我长得像宁夫人,难道就是我的罪过了么?”
我的一腔忠诚,难道都是一腔错付么?难道夫人您,就从没有一天,是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么?
就连城主——他都在将我当人看啊。
她颓然坐在地上,见赵婉回头,冲那个站在屋里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便将托盘放下,拿起白绫,向她走了过来。
金丝连躲都不想躲了。
她万念俱灰,悲哀地想:原来,太夫人是真的想要杀我。原来城主说的是真的。
原来我这半生,真的错了。
白绫缠绕上脖颈,瞬间收紧。金丝再也吸不进一口气。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愚忠一世。
就在此时,大门忽然轰然一响,倒了下来。
赵婉惊极回首,竟见魏长风气势汹汹地走入。他面色如霜,身后是浓郁的黑夜,乍一看,简直像黑暗里走出来的修罗。
“住手!”
那拿白绫绞着金丝的小丫鬟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松手。金丝一口气吸进来,猛烈地咳倒在一边。
魏长风便两步上前,将金丝扶起。雁回这才由两个侍卫护卫着进门。她看着个子不高,身量也娇小,没想到,一弓身,竟毫不费力地将金丝拦腰抱了起来。
魏长风心中不由一声赞叹:这小矮子丫头,真是力大无穷!
赵婉完全愣住了。这片刻的功夫里,雁回已经抱着金丝走出了偏屋。魏长风也不多说,只对着赵婉施了一礼:“母亲。”继而回头便走,就护在雁回身侧。一路上,没有一个侍卫敢拦,由着几人扬长而去。
金丝被雁回抱着,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她喘了好久,眼前的那片模糊终于渐渐散去,朦朦胧胧中,只看见茫茫月色之下,魏长风披着一身的银光,正跟在雁回身侧。
她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了。
雁回抱着她,一路走回息风殿,正要往主屋走,魏长风忽然开口:“等等。送你屋里。”
“哦。”雁回应声,转了个方向,将金丝抱进她的屋里,一直抱到床榻上。魏长风也不急躁,就坐在一边,待金丝将气喘匀了,渐渐平静下来,他才道:“现在,你还有话愿意同我说么?”
金丝靠坐在床头,垂着头,怔怔看着盖在自己腿上的薄被——雁回好心,特意将被子拉得稍稍向上,盖住了金丝袖口。
她不说话,魏长风不急,雁回倒急了:“你快说呀!现在太夫人可是铁了心要杀你,你将事情都交待了,城主会保护你的!”
金丝抬起眼皮,冷冷看了雁回一眼,见雁回满脸真挚,忍不住“嗤”地一笑:“保护我?呵,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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