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一无遮拦。
林清泉的步子很沉很慢，他甚至不太敢动，因为他实在是不太想惊动暗处的影卫。半空中，依旧不时有白惨惨的纸钱飘下来，于是乎淡淡的香灰味儿越来越浓，干燥而暖和的质感，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烘烤后的余温，又与一股若有若无的猪油腥纠缠不清。一时间明朗的夜，笼了纱，起了雾，显得阴晴不定。林清泉只敢贴着墙面缓缓挪动身体，冷汗不断濡湿发根和薄衫，散出剩余的酒气。
这地方其实并不很大，方才正是从晓月楼出来，经过与之相连的后园，便是置办宴飨饮食的所在。林清泉知道那儿下面的地窖，不仅有冰镇的瓜片和美酒，还有大老爷运来的几十口猪油缸，因为林清泉就是给人从那儿提溜上来的。清风苑说是风流场所，却至今没有让林清泉看见一个美人儿，尽是来去匆匆的带刀侍卫，和鬼鬼祟祟的暗卫，所以林清泉笃定这清风苑跟官府有什么勾当，不是个好玩的地方。
夜色已深，侍奉夜宵的小仆役在火炉旁打起了盹儿。林清泉躲在院门投下的暗影里，捡了两块小石子儿，蓄力掷出击落了高墙上的两个暗卫，然后呼哧呼哧一路小跑儿奔到了地窖口。趴地上好一会儿，并没有动静儿，他才掀开木门，踏进去了一只脚，不成想正待使劲儿，一个出溜滑儿就倒栽葱跌进了一个大缸里。这缸他还很熟悉，不偏不倚正是他待了好几天的猪油缸。一股恶臭破风而入，林清泉的闷哼，和两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同时响起，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哎呦，哈哈哈……”
林清泉摔破了脑袋，还差点扭断了脖子，托着下巴探出头来，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他将身子前倾压倒猪油缸，很是狼狈地爬了出去，又爬进了一个大酒缸里，一言不发地默默瞅着两个抱了烧鸡火腿的坏蛋，笑得满地打滚儿，祸祸了一地肉包子。
“哎呦天啊，笑得我脸疼……”
“不行了，不行了哈啊哈哈，包子，我的包子都掉了！”
“唐水，再笑要长包子褶儿了！”
林清泉向着笑得最欢腾的一个，微微一笑。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唐水迎面一脚踹在酒缸肚子上，
“猪油好不好吃？”
“没有肉包子好吃！”
林清泉在酒缸里搓搓胳膊，洗洗脸，笑得还是那么怡然自得。唐水双颊微醺一般上了胭脂色，咬牙切齿又飞起一脚，却是被尹长空抢了先。顺着尹长空一双手，变戏法似的，林清泉就坐到了肉包子旁，尹长空弯腰拾起一个包子，吹了吹，
“给，天下第一的美公子。”
“多谢！”
林清泉含笑接过，咬掉了半个，
“你们两个这样爱玩，也不怕缸里的古怪？”
“你怎么不看看，缸里还有些什么好东西？”
尹长空提了一盏油灯轻轻一送，推到了窖顶，正好挂在一个倒吊的斧子上，现出了一大片猪油缸模模糊糊的轮廓，
“六十九个，都是空的。”
“空了？它们怎么出来的？”
尹长空狡黠的目光阻隔住了林清泉投出去的视线，
“也许，和林公子一样……”
忽而有铜铃声响起，如魔音入耳，使人昏昏然。也几乎是在同时，尹长空跃上了地面，四下而望，一个涎着黑色浓浆的庞然大物，正匍匐在厨房的地上，吭哧吭哧啃食着什么。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压迫而来，越过炉火，嗤啦嗤啦炙烤出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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