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要！你……”
“常宁，不要怕！”
尹长空俯身把短剑推进了常宁怀里，一把揽到了唐水身边，
“你俩只管好好待着。”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你……”
唐水不及说完，饕餮鬼已是甩着一滩烂肉袭来，四肢滚胖如球，淌着肮脏的污秽脓汤。尹长空在袖中抽出五尺见方的一块黑布，拧作一滚粗绳一送，勒住饕餮鬼的脖颈又是向前一个翻身，直把饕餮鬼带翻了过去。青石板上一声闷响，唐水吓得也蹲了下去抱住常宁。只见尹长空回身，一脚踩住了饕餮鬼的面门，灿灿黄金滚下直坠入了张裂的血盆大口，而手中的黑绳绞动已发直。饕餮鬼的如斗大头，胀得黑里青紫发红，口中呜咽吞下金黄，殷红的血水咕噜噜冒出，他肥胖的身躯愈是挣扎，脖颈上绞地愈是发紧。急促地喘息声一波波袭来呛入喉鼻，饕餮鬼疯也似地翻滚起来。尹长空更是漩涡中的枯叶一般翻飞腾转，又是一个起落，狠狠地摔进了一辆马车里，霎时猪腥混了血腥一起冲入口鼻，缸里的白肉炸开喷了尹长空一脸的白油。
天昏地暗，沙飞石走。
一线红丝笔直坠下，大雨未至，血已瓢泼。
血盖住了猪油白，盖住了猪油腥。尹长空仰目而望，一柄长剑切断了饕餮鬼的脖子，剑身漆黑如墨，一线红丝是闪动的一线火光。这执剑的人也是一身如墨漆黑，身材高大魁梧九尺有余，殷切探寻的眸光一闪，居然就不见了人去。尹长空直觉地是如此的似曾相识，顶了一脸油腥忙着呼喊，
“哎，你去哪啊？”
“他是谁？”
唐水望着那人一晃不见的方向，怔怔发言，尹长空一同望过去，忽而回转了脑袋向常宁道，
“龙宫九殿下呀！”
“那你怎么让他跑了？”
“我又不知道他要跑。”
尹长空苦笑着应了唐水，还是瞅着常宁，只是她没回过神儿来似的，并不肯做声。尹长空试探着想伸只手过去，却发现实在太脏了，半伸不伸地罩在人家脑袋顶上，自觉尴尬极了。他太想照顾一下这个小妹妹，然而他也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时时刻刻感应到他的心思。小狐狸的感情太过充沛，都要把人宠坏了。
“十三钱庄的金叶子喂了畜生，未免太可惜了！”
十三钱庄不是十三家钱庄，也不是第十三家钱庄，而是在骂人，或者说是在骂官板儿，体面地骂。天下有多富有，且要看看天下钱庄。然而，这天下钱庄的慕容大爷在家排行十三，却是个实打实的狗杂种，姨太太与昆仑奴私生，并不与声名显赫的姑苏慕容有一毛钱关系，所以小民就喜欢恶心恶心慕容大爷，但是该巴结还是得巴结，所以必须体面。
几点水珠落在了脸面上，冰凉凉的爽快。大老爷浇了雨水，愈发像裹了糖衣的红果儿，面色贼啦好，他从一块跳跃的黑影中走出来，看饕餮鬼食道里掉出来的金叶子，看了个眉开眼笑。尹长空就不高兴了，这可巧又遇到一个捡便宜还想卖乖的 。大老爷没事儿人儿似的，拾了一片金叶子，放手里搓了搓又放嘴巴里咬了咬，小肉眼精光一闪，弯腰给饕餮鬼来了个开膛破肚，揪出沉甸甸的胃袋揣进了怀里，
“发财了！”
尹长空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凑过去解下了绞住饕餮鬼脖子的黑布，也揣进了怀里，
“你这财发得好不要脸！”
“要脸干嘛？要命要紧！”
大老爷双手交叉，挤眉弄眼地捂住前胸抖了抖肥肉，一转身又给两个还在猪油里挣扎的鬼东西抹了脖子。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敲地马车板子直响，城楼上的火把一个个灭了去，天却好像较起之前亮了不少。尹长空所幸站了起来，冲个干干净净，然而雨水的味道也并不好闻，他皱巴起一张脸，苦道，
“我说，你有没有办法出这座城？”
“没有，我等你等得心里好苦！”
尹长空头脑一阵晕眩，沉得几乎要抬不起来。他摇晃了两下，再不想看什么大老爷一眼，强撑着从地上捡了一块破板子，遮到常宁和唐水头顶，
“走，这么多房子，先找一处避避雨。”
“公主只怕是不太好，脸面热得烫起手来。”
唐水忧心忡忡的说着，一只手还盖在常宁的额头上。尹长空使劲张着被雨水打得抬不起来的眼皮，只见常宁好似已经昏迷，口中却还在念叨着什么，他凑过去也听不明白，就弯下腰去，
“靠过来，我背着！”
“快趴下！”
大老爷一声号令吓了三人一跳，尹长空不知怎么的，就被一巴掌拍到了地上，撞得脸面疼。唐水本来正扶着常宁往这边靠，一下子扑空摔到了尹长空后背上，撞了一脸油腻腻的血腥。再抬眼，就看见地面扭动的黑影逐渐缩小，然后倏忽之间就不见了，好像被雨水冲淡了，又好像是被雨水吸了去，而好端端的蜿蜒数十里的城墙，也如琉璃遭了石捶一般，轰然裂成了无数细碎的小块，繁星一般闪烁坠下，隐匿着支离破碎的天边尽头。这匪夷所思的景致，即便是在梦里也从没有人见过……
有稚气未脱的笑声传来，清脆响亮，不辨雌雄。尹长空下意识地飞奔了出去，跃上檐角廊顶，一个白衣罩身的小孩儿蹦蹦跳跳地，正留了一个玲珑小巧的背影，红绳绑的两个麻花辫，从脑袋顶垂至脚面，风起不动。
“小树……杈？”
一回眸，不及细看，白嫩嫩的一只脚就把尹长空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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