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似乎想遮住她的眼睛。
黛玉一把打掉他的手，然后看到自己用力的动作扯到了他的伤口，少年抑制不住发出“嘶”一声吸气声。
她忙又握住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因为失血和自己一样冰冷。
她几乎是带了哭腔地责怪他：“你不是最惜身惜命的人吗，怎么这会不知道顾及自己的身子了，把自己巴巴地弄成这副可怜样给谁看！”
少年眼睛里倒映出少女泫然欲泣的眉眼，苍白的嘴角勾勒起温柔的线条：“不要担心，只是看着吓人，喝了药以后马上会好的。”
“呸，谁会担心你这个冷血无情的人。”少女嘴上说着，却还是迅速找来了止血绷带和清理创口的药，顺便没忘找庞弗雷夫人要了一个施过保温咒的暖手瓶。
一番处理，汤姆身上的伤口终于看着没那么吓人了，黛玉刚才焦急的心也落了下去。
少女小心地扶着他的头，让他喝下了一大瓶止血剂。
少年委屈巴巴眨着眼：“黛，这药好苦。”
黛玉冷声道：“不过喝个药罢了，哪里就那么矫情。”
她又从柜子里取出平时哄孩子们喝药用的滋滋蜂蜜糖，塞到他手上。
少年抽抽鼻子：“手疼，要你喂我。”
她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
“哎，早知道你不领情，我就不那么拼命了。”汤姆望着天花板，做出失落忧郁的模样。
黛玉看他装模作样，气不打一处来：“今天可要说清楚，你受伤是你的事，你自己的命好好攥在自己手里，跟我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少年软软盯着她，似是委屈又似是无辜：“要不是想到你的住处离事发地点那么近，万一那些人冲散了可能会伤到你，我又何必拼着受伤也要把那些人打倒。”
黛玉本能地就想回他“胡说八道”四个大字，转念一想，他现在毕竟有伤在身，真真假假的自己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不放在心上也就是了。
可是被他用像小鹿一样的眼神瞅着，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她竟然拿起了糖。
“张嘴。”她恶声恶气地命令他。
汤姆乖乖地张开了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年温凉柔软的嘴唇，轻轻一点，啄到了她拈着糖的手指上。
黛玉像被火烧着了一般，猛然把手缩了回去。
她看着少年眼睛里促狭的笑意，白皙的面颊飞起一抹红晕，生气道：“你这么胡说八道一通就是为了作弄我吗？”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汤姆连忙叫住她：“不要走，哎呀，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黛玉赶紧回身检查，绷带扎的好好的，一丝血也没有洇出，她顿时明白自己又被耍了。
还没等她翻脸，少年赶紧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前不该那样对你。”
黛玉乍然听他提起以前的事，一时没防备，脸上的羞恼褪去，流露出几抹伤怀之色，转瞬面色又变得冰冷。
她不耐道：“过去的事就过去，提它做什么。反正我依旧好端端站在这，你也不必抱歉，今后互不相干，各自安好也就是了。”
汤姆看她表情便知道那时候确实伤了她的心，他的口气更加委婉和诚恳：“我知道说什么都弥补不了我的过错，可是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哪怕是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重新认识也好。”
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眼圈红红看着她：“只要别再像之前那样拒人千里就行。”
黛玉自嘲般地笑了笑：“你行事果勇，怎么会需要别人给你机会？倒是不妨高抬贵手，请你给别人一些出路。”
出路？难道他们从前每天在一起的时光对她而言竟然是一种束缚吗？他想问问她。
可现在是好不容易缓和的局面，汤姆不愿纠缠这些细枝末节。
少年难得地耐着自己的性子，顺着她说：“我知道很多时候我是一个混蛋，可是你难道没有心怀偏见的对待过我吗？在你心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我定义成了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他抬起头，请她看清楚他那一点为数不多的真心：“黛，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重新认识一次，不带偏见和防备的，可以吗？”
林黛玉再一次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确实，她从未对他交付过真正的信任，又怎么能指望他会给予她想要的信任呢？
她很想像上辈子那样，呕个气耍个小性子，不冷不热嘲讽他几句，然后自己回屋待着，等这件事慢慢过去。
可是她做不到，不可以，不行。
她不再是那个活在十多岁里永远敏感骄傲的少女了，这里没有贾府没有宝玉没有林家，甚至不再有警幻仙子和离恨天。
她孤身一人，独自做出所有的决定，独自为自己承担所有的责任。
少年面色平静，眼睛里带着希翼看着她，仍旧在等她的答案。
林黛玉受不了他的目光，轻轻转头看了看四周，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差点羞的她又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埋了。
以汤姆的床位为中心，大大小小十几双耳朵竖着，刚才一个个还鬼哭狼嚎断胳膊断腿的，这会全部在安静地偷听他们说话。
不是说有外敌闯入，形势严峻吗？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偷听他们的八卦？
汤姆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他轻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对着黛玉继续说：“你看，大家都等着呢，你要是不表个态，估计他们连治伤都没心思了。”
他的厚脸皮好像给了黛玉一些勇气，她定了定神，朝那些竖着耳朵的人一一瞪过去：“那就活该他们痛死算了！”
说完这句话，周围似乎一瞬间又回到刚才那个哀哀切切的医疗室，哭声嚎叫此起彼伏，带着一种默契的刻意。
狠狠怼完周围的人，林黛玉感觉自己似乎打破了某种自我束缚，就连刚才面对汤姆的困窘也变得清晰简洁起来。
其实很简单，人和人的关系一直就是处于变化中的，没有什么重来一次的说法，人本来就是在偏见中活着，在偏见中成长，在偏见中认识这个世界。
想通了其中关窍，她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她拿起托盘收拾着止血剂和绷带，一边随意地对少年说：“汤姆，我想我们没有什么重新认识的必要。如果我们对彼此仍然怀有善意，那就不需要再承诺任何东西。如果我们相行渐远，时间自然会证明一切。”
汤姆怔怔听着她的这番话，看着她继续忙碌地穿梭在人群中，慢慢低下头，自失一笑，他又低估了她，本来想用话把她绕进去，谁知道被她反将一军。
意料之外的，他的心情并不坏，医疗室外几缕霞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一轮红日正在升起。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啊，少年带着几分愉悦的希翼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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