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阮新婉拒了吴凯,蹭李沙的车来到东郊试验站。
中控室,灰色墙壁,白炽灯长明。
六十台电脑呈两层同心圆状,围绕着中心的主控台,胸前挂着铭牌的研究员来往匆匆,所有人都在预备开机。
将要开机的环形加速器不具有传统构造,从前只在理论里说得通。
——这将是历史性的一刻,就像列文虎克用显微镜发现微生物时,无人知道这将给人类世界带来怎样的剧变。
阮新隔着人潮,看见正中心主控台前的李教授,面容严肃,正在和旁边的吴凯说话。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远处的二人相继抬头。
吴凯的笑容比昨天自然多了,而李教授眉头皱紧,偏头叮嘱两句,就大步向阮新走来。
阮新丝毫没给吴凯眼神,而是直接向李教授问好。
“这么快就出院了?”
“是的。”
李教授看着阮新,老态又犀利,片刻,低声说:“来。”
他大步往前走,阮新跟他来到侧间。小办公室四四方方,没窗户,灯管白的太亮,里头只有一张灰色的办公桌,几张椅子,极为冷淡。
李教授拉了一把给阮新,自己也坐下来。
“关于你的病,我这边认识国外的医疗团队。你不用操心费用,去就行了。”
阮新站起身,郑重鞠了一躬:“我非常感谢老师您为我做的一切。只是这样不值得。”
研究所养了他三年,他昏迷了五年。期间,不论是车祸还是肺癌,所有的医药费李教授都替他付清,并且要付到他死。
——摊上这么一个学生,该有多倒霉。
出这么多钱,救一个两三年内就要死的人,不值得。
对面的李教授一听,法令纹深深陷下去,“不要胡闹。”
阮新:“老师,不管怎样,我只想回来,做实验。”
李教授面色发沉,皱纹更加明显。
他盯着阮新好几秒,握住文件夹的手指松开,此生第一次放缓了语气。
“这么说吧。”他说,“真想回来,你也只能整理整理文件,或者你去吴凯那搞理论,圈量子这块现在是他负责的。”
“不想做化疗,就去旅旅游吧。”
“这种高危的实验,肺癌患者不能做。这是为你,也是为实验安全着想,如果因为你的病,在底下出了任何事,责任谁也担不起。”
这话很替人着想,好似鲜花掩盖下的绝望。
阮新脸上的笑一点点褪去。
他看见白炽灯亮得头晕目眩,看见灯下李教授额头上的皱纹,看见遗憾的目光,就像一个虚无的空洞,他永远也填不上。
阮新就明白了。
——你不够格了。
命运何其不公,少年人一生的天赋和努力,都能因为一场病,一次车祸,画上了句点。
到现在,他的人生还剩下什么?阮新竟一时想不出来。
阮新指节微颤,推了推镜片边缘。
他听见自己说,“谢谢。”
他说:“谢谢老师栽培。”
李教授从鼻子里叹出气,缓慢道:“你说LinX那边给了你十个亿?”
阮新一时感觉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慢慢点头。
李教授格外严肃:“别和薛临搅在一起,迟早要出事。”
阮新低头,看见李教授手上戴着的光脑——LinX出品。
LinX在他车祸前,好像在做人工智能与自动化。现在满大街都是LinX的产品,看来相当成功。
阮新闭了闭眼,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昨天,听说LinX改做核工业了,跨度的确很大。”
只听李教授哼道:“岂止是核工业,薛临现在,在投热核材料。”
热核材料……难道LinX需要核弹不成?!
阮新呼吸一滞。
他想起“取代人类”的发言和满街的LinX标识,想起LinX园区前的墓碑,想起那些“停止核战”的呐喊。
想起大厦顶层似乎永远面带微笑的男人。
一个商人,在事业达到无人企及的高度后,会做什么呢?
从上个世纪到现在,核武器核工业造成的悲剧还不够多么?
李教授眼皮微耷,深深看着阮新:“小阮,聪明的人走得快,所以更容易误入歧途。你不论去哪里,都要记住这句话……科技从来不是用来取代人类的。”
阮新又是摆手又是点头:“我不会去LinX的。”
李教授向来刻板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个微笑:“李沙最近闹着要出去玩,我让他带——”
——咚咚咚!
“老师!”
“老师!”
只见李教授霍然起身,两步上前拉开门。门口年轻的研究员急得满头大汗:“中侧,B组液氦泄露了!”
“检修的人呢?”李教授走向中心主控台,阮新也跟了上去。
中控室里,刚才还热热闹闹,现在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走动,全都坐到两圈显示器前。
——如同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而同心圆正中心的主控台前,吴凯不断抹脸,红红的鼻子上那颗痣格外明显。
年轻研究员磕磕巴巴道:“就是,就是因为我们叫32号技术员去检修,才,才……”
阮新看见他脸色惨白。周围数十台显示屏上都闪烁着同一个红圈,整个主控室红光跳动。
“才怎么了?”
“B组全体已经离开坑道,A组……A组在清场传呼时发现只剩他们,就把钥匙插进了主控箱,然后……”
“说重点!”
“加速器……已经,开启,而编号32的维修技术员却被锁死在坑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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