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公主有你就够了？”
这一次直刀却不再随之挥出，安静地悬于月色之下，镀出一层铅色；但冷月却比以往所见都来得慈悲，无遮无拦地揽着天地——它于无人留意的时刻出现，仿佛浑身光芒是为魔族公主的匕首所摄，如今又尽数散出，散成一只失神的眼。如今，那只眼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俯瞰大地。它望见赤裸大地上彼此牵连却又毫无瓜葛的三人，在其中一人的质问下颤出些微的白光，然而并不能发一语。
“你知道公主是什么么？” 于刀刃冷峻的表面上，再一次绽出眩目的火光。于多次交锋与失手后，它早已失去威慑意味——仅仅是作为男人的存在方式而展露着，“你那么执着于铲除那边的人们，看来对他们的恨可不浅——可是公主呢？她和那些人的瓜葛，你怎么说？”
萧寂冷笑。
“你错了。”银刃迅速伸出，不由分说地抵上言猎胸前，“萧歆只是我的妹妹而已，那边的人才是我们的敌人。”
“而你却让自己的妹妹——”
刀锋的火色代替口舌，半空里裂一道殷雷。再次咬上锐爪时金鸣依旧如嘶，但真正的嘶鸣却被堵进咽喉。双眼只是徒然地睁着，一天的星火全堆在脸上一对深凹中，且全然陷没成色彩浓烈的绝望。第一道直刀被挑开，第二道直刀深入萧寂肩头，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中微笑，随后看到自己胸口的颜色。
他并不在乎游出胸前的刃爪有多么锋利，只觉出那一抹红亦同与公主胸前的颜色好生相似——意识到这点之前已经走向了萧歆。他听闻身后有叹声起，作为回应是手中直刀铮铮一鸣，却再无人接下金石之声。萧歆已经闭上双眼，容颜依旧艳丽惊人，不知是承自哪一方的血脉，只投在眼底就是一片白，关乎颜色的施用而非活力的彰明。于是直刀被压入地下，黄沙沾血而重，引其利刃深潜，只留寒色稳稳地停泊于虚空。言猎在少年时曾经看过这样的礼，那是比杀头更崇高的仪式——他用力将直刀按在萧歆身边的土里，仿佛要将自己的身躯也按在萧歆旁边，然而最后也只得将毫无遮蔽的脊背暴露给他的主人。
——这不是仪式，至少不该是应当被完成的仪式。鲜血流淌得过于平缓，全然是一场用力的描绘。焦烬里一丝莫名的甜泛上来，缠在他所听见的声音里。
“你以为我不了解自己的妹妹么？
“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是那又怎样呢？仪式已经发动了，只要一次，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被抹去，从此依然安心作我的妹妹，就这么下去——就连这点叛逆的念头也不会有。
“这一切早在你来到这里之前就开始了，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呢？就算你将萧歆还给了她自己，那又怎样呢？——她知道得越多，现在只能越痛苦，你能停止这一切么？”
……
“我可以。”
——指尖的银爪微微抬起，与血红隔出一寸之远。萧寂抬眸看言猎，深紫眼珠外有朱红扑染眼眶，并不狰狞，只显出油彩一般厚重而生硬的错愕。然后依然是笑，笑比疑虑和愤怒都来得自然，但因深植命中多年早已熟稔唇角该如何扬起——也就不需要再附以其他意义。
“那你就来试试看。”
于是直刀将土腥挑向空中，却将鬼艳扎向视线以下，于铿然的相撞中并不表现退意，一味地于钢铁表面斫出划痕，直到其主人因被劈中才停止。但这时直刀依然横着，悬于两者之间：其上紧贴微露星光的锋芒，其下却依然是毫无生气然而清秀依旧的脸。
于是还不到一秒，一条手臂就断下来，落在眼尾朱砂边，犹贴于直刀之柄的手指动几动，遂一动也不动。空气中自然划过一声嘶喊，但弱得像半个玩笑——且迅速被双膝击地的闷响盖过。跪在地上那人被冷汗湿尽发丝，未贴于面上的便垂在眼前，且于眼前忽然泛起的一片水光中，竟摇曳扭曲如同半枯的水草。
……嘶。
那一声喊便又响起来，尽管断臂瞬间的剧痛已过，无尽的夜风依然滚滚地从断口碾过，钝刃一般拉着模糊的血肉——炎海一族的人，只要不是体内的魂核被碾碎，愈合能力是比其他族裔快上许多的，因此且不说此前被洞穿的胸口，便是几秒前才浮现于体表的断口，现在也似被一层薄冰封住，起先汹涌的血红堆积于其上，而现在只是徒然地涂抹着不均匀的绯色。于是他站起来，因为未断的左臂还握着未丢的另一把直刀——但只是站起来的动作，到了一半，便被银刃压下。
便睁着眼，从扭曲的发丝之后，如从栅内窥探那刃上纯粹而华贵的颜色。阿都剌之银，采出这一点又炼出这一柄不知需耗尽多少生力，其中也许就有几个炎海的兄弟。通用语里的意思是月华，于民间话本里这字眼曾被再三滥用以至鄙俗，但正是在这人手里才多出出尘意味，尽管还堆着数不清的红影。受封为阿伽留那日被对方接于拳刃，彼时微扬下巴的姿态与少女几乎如出一辙，是他甚至不敢用眼睛看的尊贵。但现在那月华却贴到了眉心——像是在他眼前毫无保留地献上了眩目的光辉，献上了，然而如同施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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