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死。明帝龙煌耀并没有死。”
龙栩挺直腰杆，迎向满天云飞风起。一席话掷地有声，不似质问。只似咬碎了一口寒冰。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骤然聚起水汽，黏重胶着，沉沉压在身上。风声收稍里有闷响隐约，如幽微号哭。龙栩微微低头，似专将一方沉默都留给萧寂思索。
再抬头，眼底印上对方萧索身形，负起一天残阳如血。
“不错。”萧寂徐徐开口，声音苍凉低哑，刻着深深疲惫，“明帝龙煌耀……还活着。”
他说得缓慢，但除却先前并不漫长的沉默，一字一句却无一点迟疑。龙栩听他不曾否认，心上稍稍一松，手指一动，似要自剑柄上移开——终是未成行。偏头看龙刃时，发现他唇角含笑，手里多出几片森寒冷光，随他灵活的手指上下翻飞。那姿态极灵巧轻快，面上表情似又极不屑，几乎令人分不清是戒备，还是挑衅。
萧寂目光如水，无声扫过龙刃指间。待落定在另一人身上，却成了彻骨刺寒。
“可是我等魔族，全都当他是死了——自然，唯有父皇那痴人除外。“似是错觉，龙栩见他眼底陡生一抹寒色，竟是无尽沉痛悲愤之意。
龙栩不禁心生讽刺，但念及廿余日来一心不忘的那人生死，便只颤了一颤，继续听下去。
萧寂寒声道："他早该死了……他若早夭，便不至于与父皇相逢；他若战死，便不至于强要魔族订立合约，割我赭燕、赫川两方沃土；他若敢一人担起天罚，魔族又怎会与你们龙界一同毁于大劫？你们只知自己死时有多凄惨，可见过舍妹死于大劫的模样？“
他身形瘦削单薄，加之面色苍白，外人眼里不过一介孱弱公子，此刻提到“舍妹”二字，眉目里却泛起摄人心魄的阴恻。
甚至先前一场厮杀，真刀实枪，疾风骤雨，在这般神情面前，都只似轻薄儿戏。
“她肉身毁于劫火，最后一眼见她，浑身上下无一块完整皮肉，骨节一根根遭折断了，从半焦的肉里支出来。本座徘徊末世三日三夜整，劫灰废墟里觅她一缕荒魂，几番修补，才救回她如今模样。”薄唇一勾，阴狠嘲讽里藏几分凄厉，“而该死的人，竟还未死！——若你们的龙神心狠一点，索性在大劫里摧了龙煌耀的三魂七魄，而非只取他二魂六魄，我魔族又怎会受制于人！“
龙栩眉头一蹙，竟觉眼前病公子还藏几分疯狂之色，正如暮光残处一丝浓如血的艳烈。
未加细想，风月入手，截取一段寒峭晦暗的天光。
“舍妹实在可怜，然与我何关？”话一出口，却成了自己都想不到的讥讽冷酷，“今次来此，不为听你缅怀过往，要的只是一个龙煌耀！“
萧寂似乎一愣，偏头想了片刻，冷笑道：“一介废人有什么好，竟叫青莲君如此惦念？莫不是龙族龙阳之好绵延未绝，青莲君还留恋得不行吧？”眼里有不输龙栩的冷酷之色，却只冲着龙刃，显是专等他回答。
龙刃收起笑意，手中动作一停，指间薄刃稳稳垂下，敛起月到中天的锋芒。凶器与人一样安静沉稳，状若蛰伏凶兽。
“殿下说笑。”他道，“龙界已毁，不必缅怀。但……。”
潮头翻月，戾气涌眉，薄薄刀刃上嗡鸣阵阵，堪比九霄鹤唳，几欲震落如织铅云。龙刃声如冷锋，不紧不慢，一字一句一声金鸣：“但……有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大人物’，对龙界诸人，下了一道『格杀令』。殿下该比我等清楚。”
此言一出，萧寂神色不改，龙栩面上却是一僵。
“一路上种种埋伏，逃不过我这双眼，可知我等来此，免不了自投罗网。”龙刃步步逼近，直直望进萧寂眼眸——那是极华美俊秀的一对紫眼，“既是如此，那便作个人情，把你们罗网中缚着的余孽清理干净，双方都落个方便……不好么？”
黏重的风声灌进两人袖中，像冰冷的蛇行。
“呵，此话煞是好听。不过……赤链手中应是名刀『凤巡』？”萧寂双袖一振，拂开四散杀气，眼底苍凉已到极致，反成了看谁都不屑的戏谑，“铸自鬼骨，自成奇毒，一共九柄，各有险处。如今这九柄细小毒刃中，当含三人头中血、五人颈中血、一人胸中血——赤链君果然好身手。”
龙刃步伐微微一滞。风声吊诡如笑如哭，心跳一瞬剧烈，却骤然被风攫住。对方似乎忽然欺近，五指如钩如爪，直取自己当胸。
要令赤链君心绪不宁，本不需风云变色江河翻墨，只消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爪。
——和近在咫尺的入肉之声。
回过神时，已是萧寂抽回右手。有濡润之物沾上脸庞，成为他熟悉的颜色和温度。
“萧寂是何等心机，怎会不设埋伏？龙刃又是何等机敏，怎会不暗中取其性命？”萧寂一击即中，迅速收手，站定时却微微喘息，似不胜激战，“只是赤链君，下次动手，得好好看看那些亡魂……究竟被超度没有。”
龙刃凝睇，一手揽定身边之人。那人肩头遭了一爪，云锦上渐渐晕开暗色。烙在眼底便是化不开的深红。龙栩吃痛喘息，抬眼却朝他宽慰一笑，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又温温柔柔：“不要紧……没淬毒……莫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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