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可日光逐渐明了，总有一人看不清对方神色。唯有并排跟在那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足下土地不同往日所见，呈现吸饱日光和鲜血后的猩红。紫车藤蜷伏四野，贴地生长，根系沁出星星点点的暗褐。丛生的黑蛇草和雀嘴花于脚下默然穿梭，斑斓死寂。乔木枝柯柔若无骨，垂落低掩，叶片大张，中心深紫，逐渐荡入浓重褐红，反如凶兽睁出大眼。初升的旭日嵌于山头，镀出谷内如火赤金。在北国一片肃杀的深冬，谷中生物似被四季远远抛下，循天性涌出疯魔般的生气，竟不知一荣一枯的轮回为何。草木本可没膝，随着三人前行，渐次安分倒伏，只在伤口泻出些浆汁黏白。偶尔有黑底银环的长虫，缓缓游过脚背，一身粘稠腥气不声不响地浮上来，又不声不响地沉下去。
却不见一座建筑。哪怕是营帐。
那人却像看出龙栩意图：“青莲君似乎惊奇？“又道，”有魔族军士之处必有营帐，这话不虚。可这是王庭圣地，哪容得下这些走狗贱民？“
“既是圣地，当有灵域护着。“龙栩回以冷笑，青剑无声滑出，悬在半空，“如今却一丝灵力波动也不觉——这位小哥，你莫不是有别的打算吧。“
察觉到身后杀气，应蓝毫不意外地回头，凝视青剑在空中漾出绝妙波纹，藏青斗篷被劲风掀起一角，呼呼作响：“青莲君未免多虑。“
龙栩眯眼，脸色冰冷“我可记得先皇的教训。“
话音刚落，应蓝忽地在半空一画。龙栩挑眉，握住青剑，只留深青风刃追向对方指尖。应蓝不闪不避，只将手腕向回一勾，指如鸟爪，末端拈出几枚冷光，先生生将风声打散，再裹暴雨之势扑向龙栩。龙栩扬起青剑，正欲接下，龙刃却展开长链，一步迈至龙栩身前，双眉蹙紧，周身荡开恣意杀气。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冷光依次钉入红土，不多不少恰是五枚，末端缚有鸦羽，微微震颤，
应蓝收手，道：“两位好身手。无意冒犯，只是自大劫以来，不曾见过龙族，一时激动了些。”龙栩注意到他刻意隐去主语，张嘴欲言，对方却又接上话：“非常时期，自有非常作法，不曾向远客展示魔族气派，只能使些微末记忆，二位见谅。”
他伸手至先前部位，再次伸直五指，狠狠划过虚空。空气中响过一两声尖锐鸣叫，颇似利爪凿上铜镜。肉眼可见之处，凭空多出五道爪痕，而每一道都滚动浓重乌光，更似滚滚浊泪染过美人眉眼。挺立的草茎匆匆滚落明亮日光，一瞬间没入浓黑阴影。谷中原本死寂，霎时陷入没顶喧嚣，土壤与土壤、根系与根系、腐殖与腐殖的罅隙中，钻出浓重血腥。
龙栩在爪痕显露的瞬间，已屏住呼吸。耳膜被震得生疼——尖啸涌动于天地间，厉鬼般扑面而来。两只手忽然掩住他的耳，掌间有温暖潮声。龙刃比他高一个头，他的头顶正抵着那人下颌，后背也被牢牢贴住，竟是被那人完完整整圈在怀中。谷中色调以暗红为主，现在几近漶漫，逐渐被纯黑层层覆盖。龙栩忽然意识到那并非凶险禁术——意识到这一点时尖啸忽然减弱，直至彻底消弭。
龙刃放开他，道：“魔族果然是『裂空』的好手。”
抬眼望去，但见五道爪痕逐渐扩展，如今已黏合一处，恰在半空撕开一道巨型伤疤。当中乌光充盈涌动，却又并非纯粹黑暗，反而闪现星芒点点，一路延至脚下，人在其上，如履中天星河。
龙栩也一声轻笑：“我道一路上使暗器的魔族不少，想来也有这裂空之术的功劳么？——倒想去学学看了。”
“能听到龙界中人这般评价，我魔族自是十分高兴。
接话的却是另一人，其声低沉，隐约有雷吼意味。
三人交谈时，空间法术已悄然启动。如今他们置身一片暗色，待最初乌光弱下，才发觉身处一条昏暗**。黑影如织，层层包裹三人。唯一光源在左侧墙上，皮制灯罩透出光亮，惨白微弱，勉强烛亮皮上繁复刺青。**极长，空洞脚步声一路撞去，不知尽头在何。龙栩当着应蓝的面举起青剑，才发现剑上光芒已被彻底吞噬，暗青昏惨，反更可怖。
而另一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应蓝习惯暗色，早看清来人，放低声音，悠悠一声：“曲白大人。“ 龙栩在他身后几步停住，看不见来人面孔，听到对方姓名，早在心中将这人样貌勾画了大概：应是一头墨绿长发，暗棕皮肤，平日不着寸缕，只在腰间缠一卷白布，权且遮住要害。这人身材矮小，却是铜皮铁骨；面容深邃硬朗，不显粗鄙，平常极少言语，倒也不同于寻常赳赳武夫。
他试探道：“可是萧寂手下第一武卫曲白？“
那人闷哼一声，算是回应。换了龙刃问：“萧寂武卫？如此说来，我们此番，只能见到王储了么？”
曲白冷冷道：“能活着见到王储大人，已是你等幸运。”他看见龙栩探向腰间，亦将双拳攥紧，爆出一两声骨节咯吱作响，随即补充道：“这条通道布有禁制，一切灵术皆不能使用。”
龙栩冷笑：“武卫是在威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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