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游端着老妈刚盛满压实的碗,忽然就没什么胃口。
方乐游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跟爸妈提起这事,一直找借口瞒着。念书的时候就说要考个好大学,同学都是男的,要努力找工作……那个时候还小,爸妈倒也不在意。
现在是不行了。过了年又长了一岁,方乐游一年到头独独这个时候挺期待加班的。不过老妈说归说,却并不强迫。仿佛把话撂在这儿了,心里就会安心许多。
“行了行了,”老爹给老妈盛了碗汤,“喝汤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吃完饭方乐游就窝在沙发上,削橙子玩。
他削水果是一绝,从头到尾不断,旋着转圈。如果是橙子,还能顺便把里面的白衣给去了。
周医生说他削水果的时候专心致志,简直到了入定的状态。
最后削出来的橙子造型饱满,没有破皮,周医生戏称为艺术品。
当时他还用了一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词来形容方乐游的状态,叫什么流。
心流。
他把完工的橙子往边上一放,一抬眼就瞥见了老爹。
“哎——吓死我了。”方乐游吓得差点蹦了起来,好容易稳住了心神,把水果刀擦干净了,“参观多久了?”
“刚来。”老爹坐下了,拿起报纸继续看。
方乐游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你妈说的那些,别往心里去。”老爸用报纸挡着脸,“别人的事咱不用管,做好自己的就行了。”
“……嗯。”方乐游心里有些惴惴,老爹这话说得,好像真知道些什么一样。
但他知道,其实老爸可能真的只是不喜欢讨论别人的八卦而已。在他老爹看来,说什么都不如用实际行动来得有说服力。
“我知道,工作第一。”
“这回怎么都没听你提要换地方的事了?”老爹报纸往下放了一点,露出一双眼睛,“我还以为你还跟上回那样呢。”
方乐游苦笑,还不是因为上次失败了,觉得没什么希望了呗。
见他没回答,老爹又道:“你老说我坏了你的前途,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试着去改变一下?”
方乐游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瞧他。
Hello,这里有个流氓,能收了吗?
方乐游有一瞬间很想报警。
“改变?”方乐游笑了一下,“我要怎么改?”
上班时间不比别人少,值班,加班,临时任务。家长里短,鸡零狗碎,推诿扯皮,烦人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赶着趟儿往他跟前挤。就连陪个男朋友出去玩一趟都很奢侈。
这样的生活,已经很累了。方乐游想。
“提高效率,”老爸又把报纸挪了上去,“还有,抓住机会。不要寄希望于环境的骤变,相形之下,你最能改变的,就是你自己。”
改变自己?
说得真够轻巧的。方乐游颇有些不以为意,但他没有说话。
“还有,”老爹又放下了报纸,看着方乐游,“你不是纳闷我干嘛让你去基层待着么?”
“为什么?”方乐游又重新抓起了已经削好的橙子,但并不吃,只是盘着。
“希望你能调整好心态。”老爹说,“你老是觉得自己应该干点大事,做不好就不舒服,但大部分时候……你都是无能为力的。”
方乐游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还记得我刚工作的时候……”老爹盯着墙上的时钟,“有个案子,到现在都还没破……明明已经追查了那么久,明明真相就在眼前……乐游,你有没有想过,希望的背后,可能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方乐游讶异地看向他,这么多年,老爹还是第一次跟他提及工作上的事。
老爹从兜里摸出一支烟,不顾老妈禁烟的命令,两人之间腾起一股朦胧的烟雾。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那是泼了墨似的浓密的黑,在灯火通明的南方城市,是难得一见的。
手上还提着老妈给他打包的夜宵,方乐游踩着打过霜的石板路,有些茫然地在街上转悠着。明天一早的班,今晚却破天荒地并不想早早休息。
方乐游抬手看了看表,转身往灯火通明的某处走去。
老爸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那些陈年旧事,于尘埃深处重新被翻出。
二十年前,有个叫陈金莲的女子报案,说自己的丈夫多日未归,疑似被人谋杀。失踪者丛大明是个医院的财务人员,素日和他人无冤无仇。警方排查了很久,除了确定几个嫌疑人之外,迟迟没有下定论。
在此之前,还有个叫周定云的医生也失去了下落。
方乐游挠了挠头,这场轰动一时的案子前后查了有三四年,但最终还是成为一桩悬案。两位失踪者之间的关联,也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什么样的都有,但最终也只是猜测。
“经过这一事,陈金莲遭受巨大打击,精神有些失常……后来过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老爹又把报纸举了上去,方乐游看不见他的表情。
到了哪里,做什么工作,可能都会被这种挫败感、无力感包裹,如果不能接受这一点,一心只想着换个地方就能改变命运,那么永远都会活在这份痛苦之中。
怀着想当英雄的梦,这固然可贵;可大部分人,也许也有方乐游他自己,此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不知道老爹当初,是不是也被这份痛苦折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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