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被月光照得很亮堂，他一眼就看到了正中间坐着人，穿着一身白袍子，拎着酒坛子，像是哪里的仙人下了凡。
梦里的情景借着空气里飘着的酒味儿尽数涌进了他脑子里。
他踉跄了一下就要转身往回走。
还没抬步子就被喊住了，“秋收，过来。”
师父转了身，笑着招手，嘴唇亮晶晶的。他后面倚着月光，坛子里清澈的酒淋到脸上，清粼粼地洒在衣襟上浸透了薄薄的衣料，露出了锁骨。
酒味儿更重了。
好像整个小院子都被泡在了酒里，泡了半辈子，两辈子，三辈子。
“俢明。”这个名字冲口而出，秋收的步子有些急，把师父一把推到了石桌沿儿上，后腰磕在上边，磕醒了他的醉气。
秋收摁着他的肩膀不不由分说就吻了上去，是尖锐的粗暴的绝望的。秋收心里想，明天再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他把这一刻当成了他生命的最后来珍惜，使了他全身的劲儿。哪怕师父下一秒就把他打死呢。
师父的眼神不大清明，有些难以置信似的，伸手推搡他，推开之后又反悔了，揪住他的衣襟往跟前儿拽。
“秋收？”他嘟囔了一句，然后又把自己给否了，“不，不对，不是秋收。”
他有些不敢，或害怕是一场梦，心里盘桓了很久，才咬了咬牙，问了出来，“阿青？”
秋收没回答他，紧紧地揽住了他，沾了酒液的袍子滑下去露了半个肩膀。
“俢明。”他还是只喊着个名字。
两个人都有些急躁，所有的话都淹没在了急促的喘息之中，秋收把师父推上石桌，白色的袍子早混了泥被扔在脚边。
“阿青，你，想起来了？”
秋收的动作一顿，随后啃了一口他的脖子，含混地答：“没有，但是我记得，你是俢明，我是阿青。”
***
一晃就好多年。
山上来了个不速之客。
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面貌长得也好，秋收辨了很久才想起来，这就是小时候那富户家的少爷。
因为受过人家的恩惠，秋收对待他恭恭敬敬的，把他往山上迎，谁知道那少爷连睬都不睬他，劈头就问：“俢明呢？”
听到这个称呼，秋收愣了一下，心里狠狠一跳，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之慌得很。
少爷没听到回答，直接推开他急急忙忙自己往山上跑，跑的头发衣服都乱成了一团。秋收也跟在他身后跑。
少爷在小院儿门口高声喊着“俢明！”
秋收站在一边确实僵了似的，一动都不能动。
“阿青。”师父打开门。
门口的两个人却同时应了声。
秋收只应了半声，虽然及时住嘴，但那少爷还是扭头看了过来。
他在秋收和俢明两个人中间来回看，突然那张脸像是裂了似的，扭曲出了一个极度悲怆绝望的表情，他哽了半天没说出来话，最后哆哆嗦嗦地指着秋收问：“你是阿青，那我是谁！”
那天的山谷里，来来回回响着的，都是这句话。
音色沙哑颤抖，像是什么动物的哀鸣。
“那我是谁！”
***
秋收不敢去看俢明。
他不敢让他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不过只是用了一个从他梦里听来的名字就骗得了他所有的爱。
这些年过得太安逸太美好，差点让他忘了，这些都是从一个叫阿青的人那里偷来的。
早晚得还回去。
现在，阿青来了。
他，再也没资格了。
***
“你是阿青。”他说，对那个真的阿青说。
***
他还是不敢看他师父，生怕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厌恶。他深深地弯腰鞠躬，说“师父，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阿青，我是秋收。”
说完之后他挥刀砍了自己的左臂，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
“师父找了他的爱人三辈子啊，到头来找错了人，还被骗，那个叫秋收的真可恶。”头一回出来闯荡江湖的富家小姐抹了抹眼泪，端起桌上的浅口碟儿喝了口酒，然后被呛得咳嗽了半天，从脖子到脸一起红了起来。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披着斗篷的独臂刀客也跟着喝了一口，热辣辣的酒划过喉咙，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两个人萍水相逢，故事讲完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刀客拱手告辞。
那女侠却突然指着门口让他看，小声说：“门口那是来了个神仙吗？”
刀客回头。
门口的人站在刺眼的光里，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在冷得滴水成冰的雪天里，一身的单薄的白袍子纤尘不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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