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姬面颊一热，飞了小白一眼，嗔道：“见天没有正经话……听闻今日卫侯又遣使臣入宫了，你已见过了吧？”
小白一脸不耐烦，大手一挥道：“还不是那卫长姬又在闹事？说什么神思倦怠，怀疑自己中了什么毒。轮番着换疾医为她看病，卫侯不放心，遣使臣来问一问，已经打法走了。”
绿姬未置评论，只道：“买鹿的风声已传出去了罢。”
“夫人与仲父机敏，发现楚国人有养鹿的传统。加上夫人小月，这以鹿茸胎盘养身之说且能立得住。现下便等看来年开春，楚人的反应了。我只心疼夫人，这斥重金买鹿之事，怕是又要被某些蠢人诟病了。”
绿姬笑道：“我做事只求问心无愧，旁人说什么，我倒是不在意呢。”
小白环住绿姬，在她耳边轻轻一吻：“我亦如此，此生此世此间，有你懂我便好。”
“我们这昏君与祸水之名，怕是洗不去了”，绿姬玩笑着，双眸清澈如泓。
小白不由心动神驰，哑声问：“夫人身子可好了？这几个月不能与你亲近，可着实闷煞我了。”
绿姬垂眸红着小脸儿，轻声回道：“崔疾医……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小白轻笑着将绿姬拥入怀中：“国嗣为大，且劳烦夫人受累了。”
近一两月来，云姬时常感觉恍惚不适，却遍求疾医无果。她不由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在她的餐食中投毒。为求证这一想法，她暗自将食物分发给青桃等侍婢服用，众人皆平安无虞。
云姬愈发困惑，恍惚之症亦日益加深，乃至每日昏厥三两次。不知病因令她异常恐惧，脑中时常想起巫蛊之说，再看自己宫中诸人，只觉人人狰狞，皆有嫌疑。每每苏醒之际，她便摔盆砸锅，指鸡骂狗，搅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卫地人信奉鬼神之说，卫侯听说了妹妹的情况后，即刻遣送巫师去往临淄城。小白本就为卫侯勾结鲁公之事气恼，认定他遣送之人定乃细作一名，当即命侍卫将其轰出城去，赶出了齐国之境。
云姬听到这消息，直接厥了过去。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几日后，她又平添了新的症候：每到夜晚，她便会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声声入魂，令她魂悸魄动。
更离奇的是，这夜夜不知从何而来的哭声，单单只在这一宫内，一墙之隔的其他宫中却听不到任何动静。结合起宫中传言，绿姬小产之子乃大卜一脉之后，灵力滔天，魂魄不散，势必会来寻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云姬被这传闻搅得愈发心神不宁。她强撑着身子，命宫里人将阖宫上下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事到如今，云姬宫中侍婢侍从已是人人自危。尤其青桃，未到天黑便不敢如厕，时常生生憋到夜不能寐，也不敢踏出房门半步。
秋景胜，齐宫十里长亭内，绿姬邀锦娘一道观赏红叶。辽阔碧天下，江畔霜叶红于二月花，与宫外眉黛远山之上的霜林连成一片，晕染如朱砂泼墨，煞是好看。
寒风瑟瑟，侍婢捧着巴掌大的鎏金汤炉上前，分别递与绿姬与锦娘。绿姬与锦娘一道边走边看，只听绿姬悄声道：“我已与君上商量过，卫国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不日便让隰朋回临淄来。”
锦娘点点头，笑道：“宫里的事马上要解决，多谢君夫人还记挂着朋。”
绿姬叹道：“如何能不记挂着呢？虽有君臣之分，却也有友人之谊。著山殁了，懒丫头也变得不爱说话，能够与我和君上推心置腹的，只有你与隰朋了。”
“锦娘有幸，得蒙君夫人视我为友。既视我为友，锦娘有一疑问，想请君夫人为我解答。”
绿姬笑道：“但问无妨。不过我大概知道你的疑惑，想来是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狠绝，一定要置那女子于死地罢。”
“若在我看来”，锦娘原是个爽利之人，说起话来语调清亮，可她眼见后方十余随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赶忙压下了嗓音，“那女子早就该死。人人皆知，不单是这两条人命，公子纠之事亦与她有逃不脱的干系。可君夫人一直对她隐忍优容，甚至不曾苛责她分毫，现下为何突然下定决心，定要索她性命？”
秋风徐徐，吹乱了绿姬鬓边的碎发，她凝眉远眺，轻声道：“若只事关我自己，可能我仍会为了大局忍下这口气；若说为着著山和我腹中骨肉，我定会复仇，但是否要置她于死地，犹未可知；可她此次所为，实在太过不当，若我未听嫘姬之言，或著山救驾迟迟，小白必会殒命。这样的事，我绝不能允许，故而此次杀意已定，再不犹疑分毫。”
锦娘听了绿姬的话，似乎明白了三分，却又似更加糊涂：“从前总听闻君夫人与君上夫妻情深，今日患难见真，果然是坚胜磐石。世人常道女人虽弱，为母则强，若让我来权衡，隰朋与我两子的性命孰重孰轻，我只怕要犹豫不决。眼见君夫人如此果断，锦娘实在甘拜下风。”
绿姬容色清苦，久久未接话。若她只是寻常女子，小白只是寻常夫婿，也许她会像锦娘一样，心中有所犹疑。可小白此身此命，不仅关乎她此生挚爱，齐国江山，亦系挂着天下苍生，她又怎能有半分犹豫？
可这些理由难以宣之于口，绿姬转而问道：“我一直好奇呢，为何你用这位药，无人能觉察的出？”
锦娘掩口而笑，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君夫人交待我这任务，我若完成不了，怎得对得起我家数代疾医的家学？那日君夫人下命后，我去医药局查了如夫人平日里的药方。发现那如夫人怕衰老，为着驻容养颜，保持肤光紧致，从今夏开始服食芫花补汤。而我听朋说起，卫人入秋后，喜食甘草等冷炙菜。我便请药医局的人采购了许多，亦送了一部分去膳房。如夫人的庖厨识得此物，如获至宝，即刻拿去烹煮。可那庖厨不知，芫花加上甘草，正触了十八反，重则要命。幸得她服食的量少，故而只有昏迷之症，疾医亦难查得清。不过我要提醒君夫人，此药剂量已近极限，君夫人若还有后手，且该使出来了。”
绿姬清泓般的双眸里掩映着如许秋色：“不忙，人生苦短，且让她消受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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