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不信，翻身下车，走到甯戚跟前。甯戚看小白相貌不俗，着装华丽，不仅不行礼，反而牵起牛，扭头便走。小白忙喊：“老头儿，你跑什么！难不成你这牛是偷的？”
甯戚住步转身，黑着脸跺着脚冲小白嚷道：“休要胡说！这牛打从娘胎里落下，就是我一直带着！”
小白围着那牛打量一圈，戏谑道：“若真是你从小抱到大的，你便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样的牛才最好？”
甯戚不假思索答道：“眼圆且大，眼白与瞳孔相通，脖长脚大股阔毛短者为佳。”
“哦？这是为何”
甯戚对着自己的牛比划道：“眼圆且大，眼白与瞳孔相通者，性温顺；脖长者，耐力佳；脚大股阔者，后蹄有力；毛短者，耐寒。”
小白见甯戚竟三两下把相牛之术解释的如此清楚，大为惊讶，不由起了几分敬意：“没想到你果然精通相牛之术，既如此，我还有一事相问。几日前，我在正殿外庭燎求贤，来者多如牛毛，殊难分辨。你既懂相牛之术，能否触类旁通，告诉我天下什么样的人最好？”
面对小白亮明身份，甯戚不仅不感到意外，反而哈哈大笑道：“从前我以为齐国之乱，是由于齐国无人；今日我才知道，是因为齐国的君主不识人。贩牛者不识牛，就无法使家境充实；为君者不识人，则必会使国家落入小人手中。且看看齐国公这一身华服，就知道君夫人衣着何等奢华，难怪齐国公难以求得贤才。”
被甯戚当面讽刺，小白却并不气恼，反而诚恳地问甯戚道：“寡君新君即位，确有不周之处，无从抵赖，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甯戚忽然收下笑容，一本正经道：“臣者之于君，正如牛者之于人。君上既已明相牛之道，何愁不能相人？何况我若只得了好犊，却不能将其养大，又有什么意思。”说罢，甯戚转身牵牛而去，任小白怎么唤也唤不回。
带着惋惜的神情，小白回到了马车上。管仲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笑道：“如是看来，君上求贤未果啊。”
小白坐在管仲之侧，一脸苦涩：“看来合宫内外，多有人因为高价求买代地狐皮之事，对我和小绿心存怨怼。只怕我们这昏君祸水的恶名，算是牢牢坐实了。”
管仲见小白神色不愉，宽解道：“前些日子君夫人托人传话，说她掐算出代国已有多人废田养狐，我命人去代国暗地勘察，发现确实如此。待到明年秋收，此计便会奏效。君上与君夫人为国受人诟病，乃是勤政爱民的表现，相信假以时日，百姓们定当理解。”
小白太息一声，回道：“仲父所言不错，我自己受些许骂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心疼小绿。话又说回来，现下因为这高价买狐皮的事，贤者不愿依附，我又该如何是好。”
管仲掀开车帘，只见甯戚正站在不远处晨雾迷离的高地上，牵牛回望，管仲不禁失笑：“君上你且看看，若是你真的是庸碌昏君，这甯戚又怎会日日来东门击角而歌？只是他不过三十许人，少年白头罢了，君上竟不由分说就叫他老头儿，难怪他动了几分气。待他日有机会，再来寻他一趟就是了。”
小白无奈又好笑，说道：“此事到底怨我，那便改日再来寻他一趟罢。”
管仲又问：“君上可看过断案？”
小白摇头道：“只听闻过，却未曾得见。”
管仲点头以示了然，吩咐著山道：“先去城中讼堂。”
著山一拉缰绳，马车便在田垄间转过弯来。著山边赶车边问：“管大夫，讼堂按例已是午休时间，这会去做什么？”
管仲故意卖了个关子，回道：“虎贲卫只管好好驾车，待会儿到了就知道了。”
眨眼间马车便停在了讼堂外，三人利索下车，走入讼堂，只见堂内仍在办案。
守卫见是管仲，方要去通传，管仲却立即将其喝住，带着小白缓步凑近了围观断案的人群。
大堂上，一讼官正襟危坐，神色不阿。管仲对小白道：“此人名叫宾胥无，是下大夫，以断案如神闻名。据说自从他当讼官以来，凡是他断的案，没有一个人喊冤的。”
小白起了几分兴致：“哦？竟然这么神？先前的秋官大司理年岁已高，早有退意，我却因没有合适的继任者，迟迟没有批准。今日且看看此人究竟如何罢。”
堂中青石地上两商贾共抱一只木箱，发狠角力，谁也不肯撒手。
宾胥无一拍堂木，高声问：“箱中所装何物？”
两名商贾争先恐后都想先说，彼此推搡甚至用手去捂对方的嘴。宾胥无见状，示意讼卒速速将其拉开，而后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先说。”
那商贾开口道：“箱中装着的是珍珠，共二十八颗，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小的时候，我们家住在海边，以捕蚌为生，久而久之便攒下来这些。谁知这人竟敢强取豪夺，占为己有，真是不要脸。”
另一个商贾愤然开口道：“你好不害臊！这些明明是我家的宝贝，这些话都是我告诉你的，你却拿来当说辞！若不是看你做生意亏了本钱，实在可怜，我怎会将这传家宝借与你去抵当，又怎会被你恩将仇报！”
两人再度争执起来，若非有讼卒阻拦，只怕早已大打出手。小白与管仲交换了神色，只等看宾胥无如何断案。
趁两人争执之际，宾胥无召一讼卒上前，耳语了一句，那讼卒拱手领命退下。而后惊堂木一响，宾胥无喝道：“肃静！”
两人立刻安静下来，但仍白目相对。宾胥无起身背手，对二人道：“你二人各执一词，本官听起来，都甚是有理。究竟谁是这箱珍珠的主人，殊难分辨。不过既然这珍珠有二十八颗，本官便将其一分为二，分别交于你二人，也算两全其美，你二人可有异议？”
一个商贾立刻呼天抢地：“宾大人糊涂啊！这明明是我的传家宝，为何要一分为二？”
另一人立即争辩道：“你胡说！宾大人，此乃我的传家宝，怎能瓜分，若是我老父亲泉下有知，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他啊！”
宾胥无不耐烦道：“本官说分就分！”说着，一讼卒上前，将箱子打开，数出各十四颗，分别交给了二人。二人都显得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双双被讼卒送下了公堂。
人群中连连发出喟叹。小白侧头低声对身侧的管仲道：“这神志不清的讼官，便是仲父说的神断？我看是昏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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