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欣赏地望着小白，赞叹道：“君上已得君人南面之术，假以时日，必将威震朝野。”
小白闻言，起身复跪拜于地：“大夫救齐国黎民百姓与江山社稷于危难中，请再受小白一拜。”
管仲扶起小白：“此举虽好，却有风险，管某不过是出谋划策，君上有魄力去做，才终究促成此计。”
小白起身笑道：“一国之君再贤德，其智终究有限，有大夫这样的贤才，才是齐国之幸。我这一问问完了，请大夫发问吧。”
黯然之色瞬间爬上管仲的眉间，他沉吟道：“今日……正是公子三七之日，敢问君上，当日你究竟有没有明示或暗示过鲁国君臣，命其杀害公子。”
漫天的沉霜浓雾好似突然穿过窗棂，化作愁云惨淡，笼罩在小白头上，他轻轻一笑，却显得十分哀伤：“虽然从未有人敢提及，可从纠死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此生这弑兄争位的骂名，我是甩不掉了。既然今日大夫问了，我就必须说一句：我若有任何祸心，就即刻死在此地！”
管仲薄唇微微颤动，沉默着没有接话，过了许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意冒犯，还请君上见谅。”
小白神色戚戚，却大气地一挥手：“不必，那日在曲阜城外，你为劝我退兵时曾说过，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能体会对方的苦楚。如若我是大夫，定然也要问个清楚明了，才能安心。”
管仲神色动容，嘴上却未服软，只道：“君上还有什么疑惑，请问吧。”
小白竭力隐藏眸中的伤怀之意，继续问道：“我齐国虽经大乱，却根基未损。日前对鲁一战，更是令士气大振，我欲待开春之时，再度率兵征伐鲁国，为兄长复仇。敢问管大夫，该如何出兵？”
管仲闻言，神色间喜忧参半：“君上想要谋得兵胜，就要全面权衡此战的利弊，不能只考虑一役的胜败，一城的得失。不知权衡者，举兵之日而境内贫，战不必胜，胜则多死，就算得到土地，国家也会因此衰败。这就是用兵之祸。君上一心为公子复仇，乃是义气之战，若能正确引导，则此战可成，若不能，则会沦为兵祸之始。”
管仲言之凿凿，听得小白无比心焦：“我兄长这仇，是一定要报的，敢问大夫，如何才能杜绝用兵之祸？”
“举兵之日而境内不贫，是因为筹算得当；战而必胜，是因为号令严明；胜而不死，是因为有锋利的兵器和出色的指挥。得地而国不败，是因为顺应国内的民意。只要国家能够上下一心，必定战无不胜”，管仲不假思索答道，语气铿锵有力。
小白若有所思，笑对管仲道：“大夫所言，值得反复推敲，我记下了，还请大夫继续发问。”
管仲明知小白此时兴致高昂，却仍不得不兜头浇下一壶冷水：“君上，不瞒你说，在齐鲁之战前，我一直觉得你纨绔幼稚，难堪大任。现在你既作为齐国唯一嫡传正统，即位国君，管某斗胆相问，君上如何看待齐国，又如何看待天下？”
管仲这一问，比方才那一问难答得多，小白愣了片刻，回道：“齐国……乃祖宗基业，小白定拼死守卫，至于天下……”
管仲眸中闪过一丝失落：“若无华夏，何谈齐国？四境之内有戎狄之祸，无奈王权旁落，无力征伐，黎民备受剽掠。即便今日齐国能明哲保身，未必世代皆能免受其扰……”
小白点点头：“大夫说的道理，小白无一不知。只是现在齐国百废待兴，我只想尽快将国内安定，再报了弑兄之仇，再图其他。”
管仲长叹一声，垂头低声道：“君上还有什么疑问，一并问了吧。”
小白起身避席，大拜于地，行三叩九拜之礼：“管大夫是小白兄长之师，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夫与我兄长情同父子，小白亦必当以师长、义父之礼来礼敬大夫。只是不知大夫是否愿意收下我这鲁钝之徒，不肖之子……”
管仲惊了一瞬，但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平静，笑叹道：“鲍叔可真是个老狐狸……不过，不瞒君上，我与公子虽情同父子，却政见不同，这些年，他为了迎合我，受尽委屈，而我为了劝导他，亦煞费苦心。管某虽对齐国情重，却早已下定决心，若不能有志同道合者，便不再入仕途，还请君上体谅。”
小白急道：“敢问大夫的志向是什么？若不说出来，怎知你我究竟是否志同道合？”
管仲不急于回答小白的话，转言问道：“为臣者所求，不过侍君尔。可君上以为，为君者，有几种？”
小白对管仲的反诘颇为意外，他思忖片刻，答道：“古往今来，为君者不过三种：乱国之君、守成之君与贤能之君。乱国之君，就如同公孙无知之流，国家因之而废；守成之君，则如同我大哥，虽有建树，亦埋祸根；贤能之君，就如同我父亲，使政令清明，百姓安乐。管大夫所求，想必便是如同我父亲一般的贤能之君罢。”
本以为此言应当可令管仲满意，谁知管仲却轻轻一笑：“管某所求，并非如此。”
小白不由拱手垂问：“大夫所求为何，小白愿闻其详。”
管仲看着无比虔诚望向自己的小白，眸间精光乍现，他一字一顿道：“管某所求，乃定天下。定天下者，非霸王之君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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