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似笑非笑,边走边问:“崔大夫,按辈分,我也是晚辈,是否也说不得你?”
崔氏大夫吓得满头虚汗:“臣不是那个意思,臣……”
小白不再理会崔氏大夫,行至南面席位上,一甩衣摆,屈身坐下,北面众臣,嘴角漾起一丝浅笑:“诸卿请起吧。今年雪水可真多,才晴了一日,就又下起来了。”
崔氏大夫赶忙接嘴:“大雪……乃祥瑞之兆,定是君上即位,苍天恭贺!”语罢,崔氏大夫极其紧张地望着小白,喉结滚动,双手颤个不住。
小白轻轻颔首,未驳崔氏大夫的面子,崔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抬起袖笼,迅速擦了一把汗。
小白笑问在座众臣:“说到这雪景,几位大夫有何见解?”
栾氏大夫见小白没有生气,不甘溜须的机会被崔氏大夫独占,赶忙拱手道:“君上,每到下雪的时候,臣封地的柳树都会结满冰枝,特别好看……”
久未做声的鲍叔牙突然抬高了声调,盖过栾氏大夫的话语:“君上,入冬以来,大雪一场连着一场,不知百姓是否有余粮充饥,是否有干柴越冬!”
小白闻言,敛了笑意,冷若冰刃般的目光在崔氏与栾氏脸上逡巡:“不错,寡人今日特招诸位大夫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相。我军从鲁国得来了大批粮草,需由国相亲理分配;待过了年关,来年开春的农桑诸事,也需由国相亲自主持。”
小白这一席话开门见山,国相之选,不仅事关齐国,也与在座诸位上卿休戚相关。几位大夫皆坐直了身子,却无人敢贸然开口。
沉默片刻后,高氏大夫打破沉寂:“君上圣明!这几日天降大雪,正是一年中最难捱的时候,若不尽早发粮下去,只怕我齐地会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如今我们虽手中有余粮,却不知各地灾情。若是盲目分发,齐国城邑众多,难免厚此薄彼,无法顾全。”
国氏大夫附议:“高大夫所言,臣深以为然。且军营并非贮粮之所,若不尽快入库,这天寒地冻的,恐怕会有所损失。”
小白点点头,对高氏与国氏赞许有加:“两位大夫一心为国思虑,实属难得。”
见小白夸奖国高两大夫,崔栾两大夫暗暗交换了神色,强行压抑住满心不快。
崔栾二人还未想好如何扭转形势,只见隰朋突然直起身,拱手揖道:“君上,朋以为,国相之位,当由贤长者居之。臣斗胆,推举姒大夫为相!”
此言一出,崔栾两大夫皆面色一沉,鲍叔牙作国相,便意味着他们二人再无掌权的机会;高氏大夫则一脸心悦诚服,国氏不持立场,见高氏平静欣然,便也露出了畅快之色。
小白望向鲍叔牙,满面嘉许,十分骄傲:“姒大夫为人老成持重,嫉恶如仇,辅佐我多年,一直是兢兢业业。他虽非齐人,却爱齐民如其亲子,时时事事以百姓为先,自然……”
小白话未说完,鲍叔牙突然起身大拜,恭敬道:“君上!君上抬爱,臣却之不恭,只是,有一人,天禀异赋,怀惊天伟地之才,比臣更适合做国相!”
临淄城窄巷里,管仲逆着泼天风雪,踏着碎琼乱玉,一脚深一脚浅地缓步前行。
昨日他随齐国大军一道回了临淄城,已至家门处,鲍叔牙却执意不许他回家,力邀他去自己府上一叙。
管仲心里清楚,自己衣衫褴褛,发须上满是血污,周身又有多处淤伤,鲍叔牙是担心管仲年过七旬的老母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伤心难过,才力邀他去家中,先收拾整顿,再回家不迟。
管仲经过此役,不再似从前那般执拗,知道鲍叔牙是好意,便欣然与他同回府上。果然,才到家中,鲍叔牙即刻命人备了热水和干净衣衫,让管仲沐浴更衣又包扎伤处。待一切收拾停当,已是深夜,鲍叔牙欲与管仲秉烛夜谈,管仲却称乏,未给鲍叔牙深聊的机会,就上榻梦会周公去了。
鲍叔牙深知管仲的性子,不好勉强,只得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好生照料,自己也回房歇息去了。
今日晨起,管仲见鲍叔牙入宫议事,便不辞而别,冒着风雪,迅速向自家小院赶去。
随公子纠逃往鲁国近一年,管仲虽心系社稷大事,却无一时不惦记着高堂老母。这一年时间他不在临淄,鲍叔也客居莒国,家中情景究竟会惨淡成什么样,管仲简直不敢想。
近乡情怯,脚步却一刻不停。又转过一条长街,老宅终于出现在眼前,管仲不由眼眶一热,滚下两行热泪,顺着冻僵的苍凉面颊,缓缓坠落。
管仲踟蹰半晌,却鼓不起勇气,上前叩门。谁知柴门竟自己开了,两名少年从宅院中走出,看到门外的管仲,两人皆愣住了,待回过神,两少年快步跑上前来,一头扎进管仲怀中,狠命摇晃着他的胳膊,向宅院里哭嚷道:“父亲回来了!母亲,姐姐,父亲回来了!”
管仲的结发妻与小女闻声,相携快步从堂屋内走出,见管仲毫发无损地站在院外,两人皆泣不成声。管仲望着两鬓霜白,形容憔悴的发妻,双唇颤抖着,还来不及出声,忽觉腰间一热。管仲垂头定睛看,只见他不满七岁的幼子不知何时跌跌撞撞而来,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身。
管仲弯腰抱起幼子,恍惚间仿若回到了十余年前。那时他初为公子师,公子纠也不过这么点大,小小的身子,清俊的面庞,声声唤着:“师父!”
想起公子纠,管仲的眼泪再难克制,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滚落。幼子见状,忙伸出小手,为管仲拭泪。管仲之妻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出言调和气氛:“雉儿,你父亲先前教你背咏的文章,你可都忘了?若背不出,可是要打手板的。”
管仲察觉怀中的小人儿打了个抖,忙垂下头,只见幼子嘴角一撇,明亮的大眼中蓄满泪水,万分惹人怜爱。
管仲心如刀绞,脑中不住盘旋着公子纠幼时的模样,他颤着手,笨拙地抹去幼子脸上的泪水,呢喃道:“不背了,什么也不背了……”
幼子愣了一瞬,旋即笑开了,眼中的泪水顺着弯弯的眼角滚落,小身子软软地靠在管仲怀中,无比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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