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姬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见懒丫头一溜烟蹿出了姝子苑，顷刻间跑没了影。绿姬赧然一笑，坐在秋千架上，心不在焉地荡着秋千，满心的思念之情，直比乾时之地的洪水更加不可遏制。
既然要做小白的女人，便要时时刻刻以他为先。他是齐国的国君，大胜而还，朝中文武皆会出城相接，临淄百姓亦会夹道欢迎。此时她若不分轻重，上城迎接，被人看到，定会引来非议。
可即便不能出城相迎，绿姬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在渐渐靠近，她那颗置放于漫天风雪中的心，终于慢慢暖了起来。
临淄城南十五里，齐国大军迎着落霞余晖，井然有序地向前行进。前锋阵队后，虎贲卫著山昂首驾着国君的戎车，赳赳前行。
离临淄城越近，小白的眉头便蹙得越紧，想到绿姬，他心中既甜蜜又踌躇。终于可以再见到她，看到她明艳动人的小脸儿，听到她澄澈悦耳的声音，再拥着她软软的小身子了。可他心底却陡然升起几丝恐惧，敲骨吸髓一般，远胜于大战临头的恐慌。小白不由紧紧地抓住戎车前的围栏，重重地叹了口气。
著山微微侧过头，问道：“君上是否在烦心，不知该如何向绿姬姑娘交代公子纠之事。”
“如何圆谎，师父早已编好，让我照着背，可我实在是开不了口。”
著山挥扬着马鞭，皱着眉，满面愧疚之色：“不瞒君上，打仗前，我也曾答应懒丫头，务必保全大兴的性命。谁知大兴却在我眼前撞墙而死，我也不得不对懒丫头撒谎，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小白知道著山心情不佳，不想自己的情绪再加重他的不安，忙收敛了愁容，拍了拍他的肩头，戏谑道：“说来可真是奇了，你这样粗野的性子，倒会如此在乎那傻傻的丫头，也算是她的福分吧。”
这一招果然奏效，著山面颊飞红，声调抬高了几分，梗着脖子犟道：“谁在意她了？我是受她所托，答应了，才不得不……”
说话间，一报探驰马从阵前赶来，至小白戎车前，揖道：“君上，崔氏大夫与栾氏大夫出城十里，率全部匍匐相迎。”
小白收敛起调笑的神色，冷哼一声：“国难当头时，数度三番去请，他们皆称病不出；如今大胜而还，就率部出城，匍匐相迎。我倒不知，身为人臣，竟有如此忠君爱国之理！”
著山坏坏一笑，对小白道：“君上，当初请他们不来，如今，恐怕撵不走了。这两位大夫身体不好，跪久了估计要残废，如何还能管得了这么多士兵？”
小白也笑了起来：“传令，三军加快行军，我倒要看看，这崔氏和栾氏能搞出什么花招来！”
绿姬独自坐在姝子苑，从日薄西山等到星月流光，一直未见到小白的身影。
绿姬不由有些担忧，向宫人晏氏打探后，才知小白一回城便不得闲，率齐国五上卿在正殿内商议政事，崔氏与栾氏大夫前来请罪，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着实闹了好一会儿，才刚刚散了。
绿姬心生诧异，按常理，小白回宫后，即便忙于政事，也会差人来告诉她，让她放心，如此不闻不问，当真不像他的风格。
绿姬生恐小白遇上了什么麻烦，不愿再继续傻等，动身向正殿赶去。
才出姝子苑不远，绿姬就看见懒丫头站在月影里，伸直了手臂拦着著山，似乎在逼问着他什么事。绿姬自知此时不该出现，赶忙躲在石山后，却不偏不倚地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著山不耐烦地推搡着身前的懒丫头：“你干嘛一直拉着我不许我走？我要如厕，你也跟去吗？”
懒丫头一把拉住著山的手，倔道：“你今日若不告诉我，我兄长到底去哪了，就算你宽衣睡觉，我也跟你去！”
著山对懒丫头动了心思，自然不比从前坦荡，听她如是说，登时便红了面颊，所幸暗夜深沉，为他遮了羞。著山一把将懒丫头的手甩开，盛怒的语气里夹裹着几丝怯意：“你怎么这么不知羞！”
懒丫头一边跳脚一边喊：“我就是不知羞，就是不知羞！你快说，我们公子和我兄长，究竟去哪儿了！”
著山在懒丫头的质问下，十分气短，不知不觉竟有些结巴：“我们大，大，大夫不是跟你说了，你们公子……去了燕地了……”
懒丫头依旧不依不饶：“姒大夫是说了，可是公子和我兄长好端端的为何不回临淄，为何要去燕地！可是你和君上欺负他们！”
事关小白，著山护主心切，指着懒丫头的鼻子怒道：“你说我便罢了！竟敢说我们君上！我们君上对公子纠那样好……”
懒丫头直接堵回了著山的话头：“既然对公子好，为何在这寒冬里，撵我们公子和我兄长，去那又冷又荒凉的地方！”
石山后的绿姬听了这话，心头一震，愣了半晌，艰难地叹了口气。自古夺嫡之争，能得善终者鲜少，公子纠于多方压力下，能够苟全性命，已是万幸。想到此生再不得见，绿姬心中颇有几分伤感，但知道他能安稳地生活在这世上某处，绿姬已觉心愿足矣。
可懒丫头年少，未必会懂其中的艰难。绿姬颇为担心，不知著山会如何向懒丫头解释，生怕他两人会因此再生嫌隙。绿姬探出身子，打算在适当的时机现身，帮助他二人化解干戈。
对峙还在继续，懒丫头叉着腰，小脸气鼓鼓得像个蛤蟆，冲著山嚷道：“你说！为何如此对待我们公子和我兄长！”
著山在懒丫头的逼问下，气势越来越低，大兴临死前的一幕不住在他脑海中回旋着。著山十分痛苦地闭上双眼，既不想骗懒丫头，又不忍让她得知真相。
想起大兴临终前自己说过的话，那句“我必定今生今世护得她周全”虽是为了让大兴安心，却也是他的肺腑之言。誓言不住在耳畔回荡，著山睁开眼，望着懒丫头，神色极为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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