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打？”小白抬高了语调，怒不可遏，“说得轻巧！你可知道，会有多少齐国子民战死沙场？若是我输了，身死尤不足惜，可小绿掐算出，你师父允了鲁公，如若战胜，便以城池相赠。齐国的一城一池，一草一木，皆是祖宗基业，岂能拱手让人？管仲身为齐国大夫，其心可诛！而我数万齐人又怎能背负国恩，改姓为鲁！”
公子纠冷着脸，对小白道：“既然身为君主，便要有身为君主的决策。无论是战是和，都要你自己一力承担。你如今跟我说这些究竟何意？在兄长这里撒娇混闹，想借此退兵？”
小白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罢了，我竟然忘了，曲阜城外，你能下狠手射杀流民，又哪里会顾惜齐国子民的性命。”
公子纠面色一凛，反唇相讥：“这件事你似乎特别在意，总以此相讽。既然你觉得自己占尽天理，今日我便以兄长的身份问你：你如此看重齐国子民，为何在大战前，不悉心备战，反倒置自己的性命与齐国百万民众于不顾，跑出临淄去？再者，你总是摆出一副对绿姬姑娘一往情深的样子，却为何总带她身涉险境，让她数度三番有性命之忧？小白，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做事不要太任性……”
小白说的话未惹恼公子纠，却被公子纠反口一呛，气得一把拉住公子纠的衣襟，怒道：“我问心无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齐国百姓，都是为着小绿，你……”
公子纠被小白狠命一拉，一个踉跄未站稳，几欲摔倒。小白觉察出公子纠很不对劲，忙撒开手，却见他摇摇晃晃，单手抚着胸胁，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小白上前扶住公子纠，担心不已：“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公子纠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钻心的痛楚从前胸后背传来，公子纠咬着牙，薄唇间一个字也挤不出。
半晌后，痛感消散，公子纠逐渐恢复了平静。望着小白忧心忡忡的样子，公子纠轻轻一笑：“不必担心，下午从悬崖上跌落时，身上擦伤了几处，都是小伤，不碍事的。”
小白急道：“怎么能硬扛着呢？一会儿隰朋给小绿扎完，让他也给你扎两针吧……”
两人正说起隰朋，隰朋便兴高采烈地从山洞里蹿了出来。虽无比亢奋，却不失礼数，隰朋对小白躬身一礼，喜道：“君上，君夫人退烧了，虽还未彻底清醒，嘴里却嘟嘟囔囔叫人呢……”
小白与公子纠闻言，对视一眼，快步跑向了山洞。
木料燃烧殆尽，火光黯淡了许多，只留下焦黑的干枝和片片浮灰。
昏或的光线下，绿姬仍睡着，蹙着眉，饱满的额上尽是丝丝缕缕的虚汗。
小白快步上前，看到绿姬的情形，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方才她肺气受损，高热不退，着实是情势危急。此时虽仍在发烧，周身的气血却通畅了。
睡梦中的绿姬蹙着眉，睡得极不安稳，小嘴一张一翕轻轻呢喃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小白俯身凑上前，屏息静听，只听得绿姬的小嘴断断续续在唤着：“公…公子……”
如蒙当头棒喝，小白一愣，血液凝滞，心跳停止，身子冷了一大半。
一侧的公子纠不解小白为何面色如此难看，问道：“绿姬姑娘在说什么？”
小白直起身，僵笑道：“她，在叫你呢。”
公子纠却无半点惊喜之色，面色淡漠：“她恐怕只记得我们挂在悬崖上的事，还一直悬着心。”
公子纠所言有理，可小白仍无法直面这轻如蚊蚋却声声敲击耳鼓的呼喊声，挣扎着站起身，冷声对隰朋道：“公子受伤了，给他治一下”，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岩洞。
夜未央，万仞高山遮天蔽月，星光暗淡。
宽广绵亘的群山被黑暗吞噬，失了形状，徒剩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影。小白的心也如同这黑影一般，黯然无生气。
岩洞内，隰朋拿出包袱中的疮膏，欲为公子纠疗伤。可公子纠不愿宽衣擦药，只肯让隰朋帮他处理下手背上的伤口。
隰朋查看了伤口后，满心好奇：“公子这伤是如何来的？不像是跌打刮蹭的，倒像是利器扎伤的。”
公子纠沉默了片刻，回道：“簪子扎伤的。”
隰朋一愣，旋即一副了然的神色，不再追问，耐心细致地为公子纠涂药。片刻后，隰朋为公子纠扎好了伤口：“幸亏我带了这疮膏来，不但能为公子止血，还能避免留疤呢。”
谁知公子纠闻言，却一把扯下了隰朋为他包好的布条。
隰朋满面茫然，诧异道：“公子，这……”
公子纠凄然一笑，低声道：“我想留下这个疤。”
隰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薄唇颤了几颤，轻轻点了点头，躬身接过了公子纠手中的布条。
小白靠在洞口，将这一席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滋味异常复杂，绝非言辞可以描述。
头顶的一方天空不知何时变作了黛色，小白眯眼望着天，猜测朝阳已在群山的尽头缓缓升起了。
管仲率部在泰山中转了一夜，却未寻见公子纠的一丝踪迹。百乘之军早已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溃不成军。
毕竟这么多人在这偌大的泰山中逡巡，极易被人发现，想要寻人，谈何容易。管仲思量片刻后，挺身登高，站在车横上，举起青铜剑，声如洪钟：“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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