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有两位公子,却只有一个君位。无论谁即位,另一位今后的人生只怕堪忧了。想到这里,绿姬垂着眸,心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无论她私心里多么希望一切如旧,情势发展却并不会如她所愿。
绿姬叹了口气,认真思索着。摒弃一切情感因素,似乎是小白更适宜做国君。可管仲手段狠辣凌厉,远在鲍叔牙之上,这君位究竟会花落谁家,着实是个难以卜算的未知数。
曲阜城中,鲁国宫内,公子纠卧病在榻。面色青白如玉,眉眼间水光点点,呼吸十分粗重,偶有秋风透窗而来,公子纠便会咳个不停。
前几日,就为着绿姬算出齐国新君的流言,鲁国公日日派人来刁难,吃穿度用克扣了许多。
好在管仲有手段,齐国日日有人来回报消息,送吃送喝车水马龙,颇为壮观。鲁公见公子纠丝毫没有失势,才不得不收敛了几分。
喉间漫上缕缕腥甜,公子纠猛咳了起来,慌忙用宽袖遮住嘴,咳得满面涨红不能自矜,握着竹简的纤长手指却没有丝毫放松。
良久,公子纠终于止了咳,颤着手端起一侧案几上的青铜爵,微微呷了口温水。
那次为救小白和绿姬,纠用箭矢扎伤了自己,虽未伤及心脏,却实在伤了肺胁。原本卧榻将养数日,多用山参阿胶进补,已经好了许多,熟料却出了绿姬中毒的事。
那副冷血无情的嘴脸犹如利剑,伤了绿姬,更凌迟了他自己。回到鲁宫后,公子纠与管仲争执不下,牵动了旧伤,气血上涌,竟吐血斗升,昏倒在地。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公子纠蹙着眉,抚着心口,有些隐隐的不安。
这几日出入鲁宫的齐国人实在是太多了,从前虽然也不少,但最近来的人看到他,总是一副又心虚又敬畏的样子。
不愿去猜测管仲究竟又与什么人谋划着什么事,纠就这样一直称病躲懒。可今日,似乎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公子纠一直畏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公子纠起身,拿起榻边的披风,搭在肩头,慢慢向房门口挪去。太久未出房门,猛然间看到日光,纠竟有一瞬的不适应。
片刻后,纠睁开寒潭一样的清眸,看到小院中秋色如许,原来已是深秋了。
管仲和几名侍卫正激烈议论着,看到公子纠出来,管仲眉头拧成了疙瘩:“公子怎么穿的这样少,还站在风口。”
纠摇摇手,几步上前,微微有些喘:“我方才听人说什么,雍廪得手了,可有此事?”
既然公子纠都听到了,管仲索性照实说道:“正是,雍廪忍辱侍奉公孙无知,终于得到他的信任,趁着公孙无知畅游雍林之际,一举杀之!”
纠呆立了一瞬,小时候与公孙无知相伴玩耍的画面从脑中淌过。片刻后,纠抬起眼,神色如旧:“国之大患已除,应当庆贺。”
管仲点点头,说道:“公子身为僖公次子,身负大任,应尽早回国即位,不可再让奸人钻了空子才是。只是公子身子不适,恐经不起长途颠簸。”
冷风袭来,纠不知是受了风还是心气躁动,连咳了几声:“想来师父心中早有打算了吧。”
管仲忽然大笑起来:“你我师徒果然心意相通。公子如今身体不适,不如就在此将养着,为师率众先回临淄,截下公子小白。如此,公子即位之事再无悬念,便可高枕无忧了,待身子恢复些,公子再坐马车回临淄也不迟。”
听了这话,公子纠又重重咳了几声,强压住咳意,公子纠面色涨红如血,双眸中泪光点点,语气哀婉地恳求道:“师父,无论你今日如何打算,如何作为,一定不要杀小白。”语罢,公子纠躬身行了个大礼,不知是不是忧心太过,公子纠的身子竟微微打抖。
管仲见状,忙应允道:“公子宽心,你对公子小白手足情深,为师怎会不知?只是那小子为色所迷,实在不是能继承大业之人。”
公子纠松了口气:“既如此,师父一路小心,速去速回吧。”
管仲吩咐道:“公子身侧不能没人照料,大兴,你箭术卓群,留下来保护公子,其余人,跟我走!”
众人听了命令,快步跑进兵器房,取下弓箭,背上箭筒,后又快步跑出,整整齐齐地列在了管仲面前。
管仲觑眼看着身前这二百余侍卫,下令道:“成败在此一举,我们的身家性命,皆与公子休戚相关。这一次便拿出你们十二分的本事来,有功大赏,有过重罚!”
管仲一挥手,随侍卫们一齐奔向马棚,动作整齐划一,牵马缰, 执马鞭,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管仲一马当先于众人,对公子纠抱拳道:“公子保重,我们去去就回。”
公子纠微微颔首,管仲一行调转马头,院门大开,百余骑呼啸而去,气势如虹。
秋日的太阳照在公子纠身上,仍是温热的,只是冷风横吹,让人只觉时冷时热,十分难受。公子纠望着管仲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眸色或明或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阜城外,管仲豁出老命在打马,恨不能骐骥一跃,即刻飞回临淄城去。
辅佐一明君而雄霸天下,是他毕生的梦想,现在这梦想近在咫尺间,他不能允许有丝毫闪失。
侍卫们咬紧牙关使出全力,才勉强能跟上管仲的身伐。其中一得脸的侍卫,与管仲并行,犹豫再三,出言问道:“大夫,方才你答允公子,保公子小白平安,可若是……”
管仲一笑,深目中满是无从辩驳的坚持:“传我的命令,若遇到公子小白,孰能杀之,赏金万钱!”
那侍卫听了这话,一脸忧心:“可是,大夫,公子十分在意公子小白,若是……”
管仲一脸不以为意:“公子自幼长在我身侧,他的脾气秉性,我最了解。刚听到消息时,一定会伤心难耐,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弃祖宗弘业于不顾。所以不必忧心,若是公子怪罪,皆由我一力承担!”
听管仲如是说,侍卫们都不再有任何顾虑,磨刀霍霍,亟不可待地向临淄城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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